采访 唐朝晖 记者(第2/10页)

日常的自我如铜墙铁壁一样,以它不可扭转的逻辑性将人逼进角落,人为了精神的张扬,必须调动内部的非理性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做致命的飞跃,永远也不能松懈。双方的发展总是对等的:人飞得越高,现实(或自我意识到的日常)对他的钳制也越大。那么,除了飞得更高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呢?人的日常自我在创作中的作用并不是负面的,现实的作用是不断设置障碍,为了什么呢?当然是为了让主体更努力地飞跃它。

因为这种复杂关系,现代艺术作者的痛苦也是永恒的,写下的每一段话,每一个句子都会令他恶心,因为一切都是超越中的妥协,权宜之计。因为这种无奈,我现在只好断断续续地写,写几句话,又在房里走几圈,将恶心的感觉克服下去。作为一名创作者,我在这方面的优势是十分明显的。我时常感叹:我是多么善于保护自己啊!

问:有许多评论家,也包括您自己,也说您的小说具有象征和寓言的特征。如在《痕》中,您说编织凉席的人象征艺术家,铁匠象征铁的事实:死神。发表在《创作》上的《愚公挖山》中的老汉挖寻的“宝”,象征了几千年的古老记忆,可不可以这样说,您小说中的人与事都是有象征和世俗现实的含义呢?

答:寓言的确是我的小说的最大特征。但你的理解是传统寓言的理解,所以才会说,什么东西象征了什么东西,好像只要掌握了某种方法,就可以读懂了似的。误区就在这里。现代寓言(例如博尔赫斯、歌德、莎士比亚、卡夫卡的寓言写作)决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被人“掌握”的,它需要人在阅读时调动起一生的情感体验来进行另一种创造,这样才可以进入作品,而好的作品又可以有无数种不同的进入。又因为作品本身就是一种无限的过程,所以读者是不可能“抓住”它的,于是阅读只能是,也永远是一种无止境的自我运动。我谈到的对自己作品《痕》的看法,只不过是我在创作过后作为一名读者的另一种深入,绝不是惟一的读法。读者应如何读,全取决于他的天赋、教养和气质。

现代寓言的最大特点就是决不会去影射许多人所说的那种“现实”。它离那种现实太远了,远得简直到了风马牛的程度,所以我希望自己的读者能抛弃那种省力省时的阅读,给自己一些机会。

问:是否可以这样说,您借助了世俗现实物质的外衣,来呈现灵魂。

答:灵魂抓不着摸不到,只能存在于隐喻与暗示之下。当我用方块字来展示灵魂世界的时候,这些字就告别了以往的功效,获得一种新的意义。如果读者不努力地读进去,这种意义就不存在,作品只是在黑暗中发出无声的召唤而已。所以方块字是我的物质基础,还有小说中的风景人物也是物质基础,只不过人物有点如幽灵般怪异,风景透出异样的色彩罢了,这是灵魂为了寄寓于现实中而与现实达成的妥协,字里行间都是这种妥协的痛苦。

我是否真实地呈现了灵魂世界?这个问题要由读者来证实,如果读者在阅读时看到了那个世界,答案就是肯定的。实际上,只要有一个读者、一件作品就可以成立。人数的多少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关键的是它能否引起我渴望看到的反弹。在多年的实践检验中,我曾有过很多那种狂喜的时刻,我对自己的创作基本满意。

问:您所有的小说作品关注的全部是灵魂里的事与物和人吗?这与世俗的现实中的人与事物到底有多少关联呢?

答:首先要端正一种态度,弄清什么叫“现实”。是不是众人公认的东西就是现实呢?我更愿意这样划分:世俗——精神(灵魂),肉体——灵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