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灵魂去流浪(第4/23页)

有时候,我们很想回到过去,回去触摸那已经很遥远了的生命痕迹,去聆听那西元前鸣沙山断崖上的叮当声响。然而当我们一页一页翻阅着古老的往事,却又忍不住热泪盈眶、心灵颤抖。是的,莫高窟在我们的追忆里是那么朦胧,那么神秘,那么遥不可及!

有人说,华夏族是一个创造文明的的民族。但其实华夏族本身就是一种古老的文明。又有人说,华夏族虽然创造了文明,但其实他们不懂得文明的真正内涵。可谁又了解文明的真正内涵是什么?是岁月沧桑的咆哮吗?是滚滚沙场的呐喊吗?抑或是我们脚下那一片黄土地无声的呻吟声?这一切都距离我们太远了……文明啊,她是等待我们去创造的,而不是等待我们去炫耀的!莫高窟只是一个缩影,维纳斯亦只是一个缩影,巴比伦空中花园仍然只是一个缩影。但只有莫高窟是特殊的,她静静地走过数十个世纪,然后在一种文明与另一种文明的激情碰撞中突然惊醒,然后用她耀眼的光芒照射着四面八方的膜拜者,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都能欣赏到她夺目的色彩。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不仅仅是属于华夏一个民族的了。曾经,日本人与欧洲人觊觎着这本不属于他们的财富,但无论是岁月还是炮火,都不能将她夺去,即使是流着鲜血,她也会带着愤怒焕发着她的青春!

在朋友的帮助下,三毛有幸能在莫高窟的一个洞穴里,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上一会儿,去膜拜那些斑驳的痕迹,她多年的夙愿终于完成了。在《夜半逾城——敦煌记》中,她真真切切地写道:

“在我们往敦煌市东南方鸣沙山东面断崖上的莫高窟开去时,我悄悄对伟文说:‘你得帮我了,伟文,你是敦煌研究所的人。待会儿,我要一个人进洞子,我要安安静静地留在洞子里,并不敢指定要哪几个窟。我只求你把我跟参观的人隔开,我没有功力混在人群里面对壁画和彩塑,还没有完全走到这一步。求求你了——。’

‘今天,对我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我又说。”

……

我打开了手电棒,昏黄的光圈下,出现了环绕七佛的飞天、舞乐、天龙八部、携带眷属。我看到画中灯火辉煌、歌舞翩跹、繁华升平、管弦丝竹、宝池荡漾——壁画开始流转起来,视线里出现了另一组好比幻灯片打在墙上的交叠画面——一个穿着绿色学生制服的女孩正坐床沿自杀,她左腕和睡袍上的鲜血叠到壁画上的人身上去——那个少女一直长大一直长大并没有死。她的一生电影一般在墙上流过,紧紧交缠在画中那个繁花似锦的世界中,最后它们流到我身上来,满布了我白色的外套。

我吓得熄了光。

‘我没有病。’我对自己说,‘心理学的书上讲过:人,碰到极大冲击的时候,很自然地会把自己的一生,从头算起——在这世界上,当我面对这巨大而神秘——属于我的生命密码时,这种强烈反应是自然的。’

我仆伏在弥勒菩萨巨大的塑像前,对菩萨说:‘敦煌百姓在古老的传说和信仰里认为,只有住在兜率天宫里的你——下生人间,天下才能太平。是不是?’

我仰望菩萨的面容,用不着手电筒了,菩萨脸上大放光明,眼神无比慈爱,我感应到菩萨将左手移到我的头上来轻轻抚过。

菩萨微笑,问:‘你哭什么?’

我说:‘苦海无边。’

菩萨又说:‘你悟了吗?’

我不能回答,一时间热泪狂流出来。

我在弥勒菩萨的脚下哀哀痛苦不肯起身。

又听见说:‘不肯走,就来吧。’

我说:‘好。’

这时候,心里的尘埃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我跪在光光亮亮的洞里,再没有了激动的情绪。多久的时间过去了,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