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们我度过了极好的一生(第2/4页)

蒙克还告诉我们,十四岁的时候,维特根斯坦读到魏宁格的《性与性格》。这本书里充斥着各种反犹主义以及反女性主义论调,痛恨现代的衰败,贬斥科学和商业的兴起,哀惋艺术与音乐的没落,其中,最让年轻的维特根斯坦心动的莫过于这句话:“逻辑与伦理根本上是一回事,它们无非是对自己的责任。”

什么责任?就是在自己的身上发掘和绽放天才的因子。什么是天才?就是“具备最强最清澈的明确和清晰”,灭绝肉体生活,取而代之以“精神生活的完全发展”。这种完全发展的精神生活反映在逻辑上,就是要求彻底的清晰性,“彻底清晰,或者死--没有中间道路。如果不能解决‘全部逻辑的根本问题’,他无权--至少没有欲望活着。不妥协。”反映在伦理生活中,则是必须不断地彻底清算自己,做一个彻头彻尾诚实的人。

必须成为天才,否则去死!这条康德式的绝对命令纠缠了少年维特根斯坦整整9年的时间,自杀的念头反复出现,直到他在剑桥遇见罗素。1912年1月,在满腹狐疑地观察了维特根斯坦一个学期之后,罗素明确地向他确认了他的天才特质,这才让维特根斯坦那颗狂暴的心安顿下来。

虽然同时在思考“逻辑”和“罪”,但恰如蒙克所分析的,当时的维特根斯坦仍旧将二者视为平行的两条线,他的哲学工作完全围绕着逻辑而展开。明确意识到“逻辑”与“罪”的同一性要到1915年的冬天,此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爆发一年有余,作为志愿兵的维特根斯坦正在奥地利的一个炮兵团服役。

“现在我有机会做一个得体的人了”,第一次撞见敌人的时候,维特根斯坦写道,“因为,我站在这儿,盯着死亡的眼睛。”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如果不是通过“直面死亡”亲临“某种宗教经验”,如果没有阅读托尔斯泰的《福音书摘要》和《圣经》,蒙克说,维特根斯坦的第一部著作《逻辑哲学论》包含的内容将会是:意义的图像论、“逻辑原子主义”的形而上学、用“重言式”和“矛盾”这对概念做出的逻辑分析、在说出和显示之间的区分以及真值表。换言之,这本著作将包含现在包含的几乎所有内容--除了结尾处关于伦理、美、灵魂和生活意义的论述。

这最后的结尾,让《逻辑哲学论》成为完全不同的一本著作。决定性的时刻发生在1916年6月11日。这一天,一个问题打断了维特根斯坦对逻辑基础的思索:“对上帝和生命的目的我知道点什么?”他列下长长的一个单子予以回答。其中包括:“生活的意义、即世界的意义、我们可称之为上帝。”对此蒙克的评价是:“个人的事和哲学的事融合起来了。伦理和逻辑--‘对自己的责任’的两个方面--终于走到了一起,不只是同一个人目标的两方面,而是同一哲学工作的两个部分。”

蒙克用四分之一共七章的篇幅,向我们展示了“逻辑”与“罪”这两个主题的合二为一。就像古希腊神话里的雅典王子忒修斯,蒙克成功地带领我们抵达维特根斯坦思想迷宫的中心地带,然而这并非终点,而恰恰是起点,因为只有找到阿里阿德涅之线,帮助我们成功地走出这座迷宫,蒙克才会成为英雄。

要想走出维特根斯坦的思想迷宫,我们现在手握两个线头,一个是逻辑,一个是罪,虽然在维特根斯坦那里已然合二为一,但我们依旧可以追问这个问题:逻辑和罪,哪一个对于维特根斯坦更加性命攸关?

蒙克告诉我们,维特根斯坦对此想得很清楚:伦理生活的重要性要远重于逻辑,改善自己是为改善世界所能做的一切。越是在逻辑研究上突飞猛进,他就越是痛苦地意识到,相比起在逻辑方面获得的彻底清晰性,在个人生活里他还差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