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第2/5页)

巴帝偕我站在窗边,离孕妇只有几英尺,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孕妇的肚子高高耸起,所以我完全看不见她的上半身和脸。她成了一只大蜘蛛,只有圆滚滚的大肚子和两条架在高镫具的丑陋细腿。整个生产过程中,她野兽般的哀号不曾停过。

稍后巴帝告诉我,那女人被上了麻药,记不得这些痛苦,所以,咒骂呻吟的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她是处于半昏睡的状态。

我觉得这种药一定是男人发明的。这痛苦哀号的女人分明什么都感受得到,否则不会叫得那么凄惨,可是一回家,又能制造另一个宝宝,因为药物让她忘掉生产的巨大痛苦。然而,我相信,那痛苦藏匿在她内心的秘密深处,如一道黝黑幽闭的苦刑长廊,随时都可能开启,将她关进去。

负责指导威尔的主任医师一直对孕妇说:“往下使劲,陀莫利罗太太,往下使劲,很好,继续用力。”终于,她两腿之间那一片被消毒剂染红,还剃了毛的缝隙地带,冒出一团模糊的黑东西。

“是宝宝的头。”巴帝压低声音告诉我。这时孕妇仍哀号个不停。

但婴儿的头不知何故卡住了,医生要威尔剪一刀。我听见剪刀往孕妇的肌肤剪下去,就跟剪布一样,鲜红血液立刻汩汩流下。瞬间,宝宝蹦出来,落在威尔的手上,全身紫蓝如蜜李,还裹着一层白色的糊状物和条条血痕。威尔不断地说:“他会掉下去,他会掉下去,他会掉下去。”声音充满惊恐。

“不会,不会掉的。”医生说着从威尔手里接过宝宝,开始替他按摩。紫蓝色消退,宝宝哇哇哭号,哭声真惹人怜。我看出是个男孩。

宝宝一泡尿喷在医生的脸上。稍后我跟巴帝说,我真无法想象会发生这种事。他说,这虽然不常见,但还是有可能发生。

宝宝一生出来,产房里的人立刻分成两组。护士忙着将金属名牌系在宝宝的手腕上,用棉花棒擦拭他的眼睛,裹上毛巾,放进帆布小床,而医生和威尔则开始用针和长线缝合孕妇的伤口。

里头有人跟女人说话,我想,大概在说:“陀莫利罗太太,是男孩。”但她没应答,也没抬起头。

“如何啊?”巴帝带着满足的表情问我。我们穿越翠绿的四方庭院,准备回他的宿舍。

“很棒。”我说,“这种事情我每天看也不成问题。”

我想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的生产方式,但开不了口。我总觉得,清醒地看着宝宝从自己的肚子里生出来,确定那是你的小孩,是很重要的过程。既然横竖都得受苦,干脆清醒地承受。

我经常想象自己分娩后,在产台上用手肘撑起身子,伸手抚摸我的第一个小宝宝,以某个名字低唤着蠕动不停的他。当然,那时的我一定脸色惨白,因为没化妆,又刚饱受生产的煎熬,但长发垂到腰际的我会满面笑容,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宝宝身上为什么有一层白糊状的东西?”我问他,好让双方有话聊。巴帝说,那是保护婴儿肌肤的蜡状物。

见到巴帝的寝室,我的脑海立刻浮现出僧侣的房间。名副其实的家徒四壁,就连床上和地上都是空的,唯独桌面上堆满了格雷的《解剖学》和几本令人生畏的大部头书。巴帝点燃一根蜡烛,拔起多宝力葡萄酒的瓶塞,我们并肩半躺在床上,巴帝啜饮红酒,我则拿起随身带来的诗集开始朗诵《我未曾访旅之地》等诗。

巴帝说,诗一定挺有意思,否则我这样的女孩怎么会整日沉醉其中。于是他提议,每次见面,我就念诗给他听,并聊聊我对该诗的看法。他经常把我们的周末安排得很紧凑,生怕虚掷两人共度的光阴。巴帝的父亲是老师,我想他应该也很适合当老师,因为他经常解释各种事情给我听,带领我接触各种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