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6/9页)

玛格丽特挽着他,他们两人一起带路。玛格丽特太高,又太瘦,身材并不好看,但他们都被玛格丽特表情里那种活力和痛苦的结合所震撼。她走得摇摇晃晃,就她的体格而言,她迈的步伐很小。她略微有点驼背,从背后看过去,给人以谦逊而没有自信的感觉,所以,火红色的短夹克在她身上,一点也没穿出时髦的感觉,反而有点像男孩子穿的那种军队制服。而安吉丽娜,虽然穿的是颜色最暗淡的衣服,倒是显得色彩鲜艳而富有生气。“太遗憾了!”安吉丽娜小声说,语气里透着真诚的惋惜,“这么美的脸,却长在这种瘦高个身上。”

艾米利奥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他赶上巴利,对他说:“我觉得你的年轻女孩的眼睛很好看,但我想知道,你觉得我的女孩的眼睛怎么样?”

“她的眼睛也不赖,”巴利声明,“但她鼻子的立体感不够,下半部分线条太粗糙了,还需要润色。”

“真的吗?”安吉丽娜失望地大喊。

“当然,我可能说错了,”巴利用非常认真的口吻说,“等过会儿光线好点,我就能看得清楚点儿。”

当安吉丽娜离那个不留情面的批评者足够远时,她愤恨地说:“说得就像他的那个傻子很完美一样!”

到达“新世界”后,他们走进一间很长的房间,房间的一端是木头,另一端的那扇玻璃门通往一间大的露天咖啡馆。服务员是个年轻人,马上跑了过来,从他的穿衣打扮和说话方式来看,像是个农民。他踩在凳子上,点了两盏煤气灯,然而,这么大的一个房间,这么点照明根本没用。他一点也不急着下来,还在上面揉着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后来巴利跑过去,大喊着,他见不得有人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打盹,把他拽了下来。这个家伙靠着雕刻家的肩膀,被抬了下来,然后心情大好、十分清醒地跑开了。

玛格丽特因为脚酸了,马上坐了下来。巴利一直围着她转,满是关怀。巴利还告诉她不用客套地站在那儿,她可以脱掉她的靴子,但她拒绝了。她说:“这双鞋或多或少总让我脚疼,今晚我几乎感觉不到什么了。”

那个女人和安吉丽娜是多么不同啊!她生性纯洁而深情,她对爱的表达也那么安静,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而安吉丽娜要是想表达爱意,她的情感马上就来了,她会做出上千个预备动作,好像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启动的机器。

但巴利还不满足。他说了要她脱掉靴子,就一定要她听从自己。最后她说如果他非要自己脱掉靴子,她马上就脱,但其实这一点儿用也没有,因为她的疼痛和靴子没有任何关系。整个晚上,他一直在强迫她顺从自己,因为他想表现自己和女人打交道的方式。玛格丽特很顺从地扮演了那个角色;她不停地嘲笑他,但还是顺从他。她说话的方式,似乎表明她对事情有自己的判断力,而这也让她的顺从更有说服力。

刚开始她想和安吉丽娜聊天,那时安吉丽娜踮着脚尖站在一边,使劲儿看着远处镜子里的自己,好把卷发理顺。她跟安吉丽娜讲她的胸口疼和腿疼,她说她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身上不疼。安吉丽娜还专注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形象,她评论道:“真的?好可怜啊!”然后非常愚蠢地补充道:“我身体一向很好。”艾米利奥太了解她了,忍不住笑了,从她的话里,他感受到了她对玛格丽特疾病的毫不在意,以及随之而来的她对自己身体健康的满意。他人的不幸,只能让她对自己的幸运倍感快乐。

玛格丽特坐在巴利和艾米利奥中间。安吉丽娜最后入座,她坐在玛格丽特对面,坐下前,她奇怪地看了巴利一眼。艾米利奥以为这是一种蔑视,但是雕刻家更明白怎么解释这个眼神。“亲爱的安吉丽娜,”他毫不客气地说,“她那样看我,是希望我能仰慕她的鼻子,但这没用。她的鼻子,应该是这样的形状。”他把手指蘸到啤酒里,在桌上画出了他想要的曲线。那线条很夸张,很难想象有谁的鼻子会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