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9页)

但是,在那晚的旋律里,也夹杂着不和谐的音符。几天前,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深为感动的故事。一个德国的天文学家,在阿尔卑斯山最高山峰上的一个天文台上住了将近十年。那里长年下雪,最近的村庄离那里也有三千英尺,他每天的食物都由一个女孩儿给他送去。他刚到那儿的时候,那个女孩儿才十二岁。十年来,这个女孩儿每天在这三千英尺中爬上爬下,逐渐长成了一个健壮而美丽的女人。于是,这个天文学家娶她为妻。不久前,他们在村里举办了婚礼,度蜜月时,这对夫妇回了自己家。躺在安吉丽娜怀里时,他就想到了这个故事。这就是他想要拥有她的方式:距离所有人类三千英尺之远。所以,如果他也有可能和那个天文学家一样,把自己的生活定位为同一个目的,他就可以和她一起,无论甘苦,都毫无保留。“你呢?”看到她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讲这个奇闻,他有些着急,“你愿意和我单独在那儿待着吗?”

她犹豫了——显然,她犹豫了。故事的那一部分,就是山上的那一部分,她立马就抓住了要点。他从中只看到了爱,而她,则马上感到了其中的无聊和寒冷。她看着他,想知道他期待怎样的回答,为了取悦他,她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哦,这听上去很不错!”

但她已经太让他伤心了。他一直以为,如果哪天他下定决心娶她,不管是怎样的条件,她都会满心欢喜地接受,但不是这样!在那样的海拔之上,她不可能开心,就算是和他一起。虽然天色已黑,但他还是从她脸上读到了诧异,她没想到他居然会向她求婚,让她去那样一个下着雪又极度孤独的地方度过她的青春,消磨掉 那些造就她美丽的事物,她的秀发,她的肤色,她的牙齿,以及每一件她渴望被人仰慕的事物。

现在,他们的角色颠倒了。他向她求婚了,虽然只是讲了个故事打个比喻,但的确是求婚了。而她却没有接受,他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当然了,”他苦涩地嘲讽,“在那里,没人能给你他们的照片,你也不会看到任何人站在路上盯着你看。”

她感到他话里的苦涩,但也不为这种嘲讽生气。她同意他的说法,并立马开始和他讨论这个问题。那儿太冷了,她说,而她不喜欢冷,就算在镇上,每到冬天她都会觉得受不了。况且,人来世上只能活一次,而在那个地方,很有可能活得更短,而且不快乐。因为她永远也不会觉得,看到云朵在自己脚下流动是件很有趣的事。

的确,她说得很对。但是,她又多么冷漠、多么愚蠢啊!他不想继续聊下去了,他怎么能奢望自己说服她呢?他看向别处,试图找到别的争论点。他可以说些侮辱性的话为自己雪耻,让自己平静,但他没有说话。他踌躇不定,出神地望着夜空,他看着对面的半岛上洒落的灯光,他看着突出的那座塔,还有阿森纳入口处的树上那静止的、暗淡的蓝色影子,那是机遇在空中成形漂浮的样子。

“我也不是说不可能,”安吉丽娜补充道,希望以此安慰他,“当然,这很棒,但是……”她突然停了下来。她想,反正他们俩谁也见不到那座山,而他又这么急着想让她对那座山表现出热情,要是不迎合他自己就太蠢了。“那一定很棒!”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话语里的热情越来越强烈,但他却继续出神地看着外面的夜晚,没有看她。她嘲讽般的热情让他比以往更加受伤,那热情太不真实了,似乎她只是在笑话他,尤其是她根本无心拉近和他的距离。“如果你想要证据,”她说,“我明天就和你走,或者现在就走,然后和你永远单独在一起。”

此刻,他内心的想法和前天早上的想法一模一样,一念之间,他想到了巴利。“巴利,那个雕刻家,他想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