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我把每一件作品都当作写给人类的遗嘱(第4/12页)

高建群:我觉得还不是题材的事吧。任何题材只要沉下去,都能写出好作品来。有些作家可能是把自己陷在过去,不跟社会接触。从你生活地底下冒出来的这种文化,只要你钻进去,肯定是能有大作品出来。一定要把视野放开,不要受现在这些风气的影响。最好的作品是啥呢,应该是曾经震撼过你的事,过了很多年你还没有忘记,一刮春风,一下秋雨就让你想起来的,这里面才有文学的因素,你写出来这才是好的作品。第四军医大学的儿科主任曾经给我讲了个故事,说他当年在辽宁锦州实习,做的第一例手术是给一个姑娘做乳腺增生的手术,手术台前,他说,姑娘以后还要穿低胸衣服,还要奶孩子,这么美的乳房,不忍心破坏它。就开了一个比平常小二分之一的刀口,这个手术也多做了好几个小时。三个月实习期结束,他走的那天,那个姑娘穿着低胸衣服,捧一束花来为他送站。他后来写了个《一个外科手术的温柔一刀》,发出来好多报刊都转载了,像这才是真正的文学。

还有一些不写的作家呢,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写作上了,他牵挂的是住房呀,级别呀,而且一个个义愤填膺,好像全世界都跟他过不去一样。真正的大艺术家从不思考我的下一顿饭怎么吃。所以我想这个激情是跟生活有关系,我到高新区去挂职的时候,我在欢送会上有个发言《艺术家请向伟大的生活本身求救吧》,后来新华社发了通稿。现在的问题是艺术家觉得自己成了精神贵族了,躲在象牙之塔里面。现在这个时代,每天都在变化,现在的一天可能相当于过去的一百年。艺术家还在那儿觉得自己了不起,觉得我是精神贵族,我出席个宴会,拿个红包,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好的,觉得自己还比别人懂得多。从那一刻起,他就不是艺术家了,而成为了艺术的敌人了。我这样说可能很残酷,但遗憾的是这是事实。世界在堕落,文学在堕落。

为什么缺少激情呢,就是没在生活里走。你和那些企业家接触,你看那些企业家那种激情呀。我到西安高新区去见了一个企业家,他告诉我,世界上中国人最聪明。说是在美国的硅谷,大部分顶尖科学家是中国人,微软公司里姓王的就有五百多人。他给我讲,再过二十年,中国将成为世界的敌人,说是在美国街道,十个人中有九个人穿的鞋子是中国制造,在悉尼海滩,十三个姑娘撩起裙子来,有十二个姑娘的裤头是中国产的。现在的金融危机,美国、日本出现一个颓势,按这个发展,不用二十年中国就成为世界第一了。他要学习日本人的精细,德国人的严谨,美国人的创造性,学成之后,然后打败他们。我离开高新区时,走访了16个企业家,每个企业家都有他的一套。我每回走出他们企业的门就在想,满天空飘的是钱,为什么钱不往你的口袋飘,不往我的口袋瓢,而往他的口袋飘,它有它飘的理由。

我回我的老部队,那个荒凉的额尔齐斯古河。那儿就像把一条鱼放在戈壁滩了,根本就不是人类生存的地方。你只有走到那种地方,你才能感悟到那种苦难。所以我们作家不跟这些生活接触,你要产生宏大叙事,根本是不可能的。你凭你的小脑袋,坐着房子里想的那些事情,跟外面发生的事情相比是很可笑的。我永远把自己当作一个最普通的人,甚至比最普通的人还要低,我走向民间,和老百姓一起承受着社会进步带来的这种快乐,承受着社会各种弊病带来的各种痛苦,迎接这个时代,走过这个时代。

我每写一个小说都像在酝酿一个大阴谋

黎峰:《最后一个匈奴》是你的代表作,评论家阎纲认为,你的创作,具有古典精神和史诗风格,是中国文坛罕见的一位具有崇高感和理想主义色彩的写作者。我也看到有些评论家说你的这部大作,上部比下部好,可能是要达到史诗这样一个高度,有些人物就有些概念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