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我把每一件作品都当作写给人类的遗嘱(第3/12页)

我的第四个阶段,就是到西安。西安比延安大,比新疆的阿勒泰也大,比我那个小村子更大,在这个地方我吸收了很多的文化和学养。西安这个地方是古都,它有很多的文化积淀,这是别的地方不能比的。西安在世界五千多年的历史进程中,有一千多年是世界的中心。这一千多年中,世界西方的首都是罗马,世界的东方首都是长安。它在历史上就是舍我其谁,是农耕文明建立的最大一座都市,一个大堡子。我在这里接触到、吸收到很多的营养,陆续写了包括《大平原》在内的5个长篇,8本散文集。

当时写《最后一个匈奴》时我还是在报社,后来到文联去当副主席、代理主席,我去了以后不适应,哎呀,一天吃喝拉撒睡都要我管呢,我也不善于管,我说怎么能让我这么重要一个人物来干这个事。后来我不干了,他们派我去黄陵挂职,后来有人说是陕西第一批挂职作家,那也不叫第一批,那柳青他们才算第一批。我们是“文革”后的第一批。我挂职到黄陵县委做副书记,在那挂职了三年,《最后一个匈奴》就是在这个情况下完成的。到西安后在省文联,省上又派我到西安高新区去挂职。当时我去了要对方方面面有个交代,让人家说是折腾了这么大,原来是想拉一泡屎,结果努了半天放了一个屁,呵呵,老百姓的话嘛,所以我一定要对得起方方面面。在挂职期间我接触到了很多的企业,看一下人家是怎么运行的。后来看到很多企业家,当代英雄呀。挂职完后第二天,我就背个包包到丰庆公园,包里装一沓稿纸、一支笔、一瓶墨水、一包烟,一个茶杯,去占一个石桌子,坐在那里写作,整整写了一年。每天在那里写着写着,累了抽支烟,公园里的人也不知道这个人在这里干啥呢,我看着孩子们在那里游戏,老人们在那里做健身活动吧。我觉得自己写作也是苦难的东西,但是也觉得很充实的。到了这个份上了,文学对我来说,和当年那种青春激情还有些不一样。现在纯粹是一种崇高感吧,就是要为中国的文学做点什么。中国的小说艺术,现当代小说艺术经过一百年的努力,迄今还没有一部作品在世界上,进入西方的主流社会,动摇西方主流社会的根基,没有一部作品。所以我说我一定要努力,能不能达到是一回事,但是我一定要努力。

在“5·12”四川地震那天,我在公园写到12点回来,我老母亲给我做了一碗面条,我吃完后去睡觉。我一般中午都睡会儿觉。正睡得迷迷糊糊着,地震发生了。楼摇晃得很厉害的,整个的摆幅有一米,我当时就抱着墙柱子,我母亲就从我身后抱着我的腰,夫人就四肢着地,爬到门口把门打开,我和我夫人把老母亲搀着,从十八楼跑到一楼,跑到公园。下午余震不断,楼还继续摇,我就不敢在家里呆着了,背了个包,又去了丰庆公园,还在那个长凳子上写作。到了晚上人家说还要余震,我作品已接近完成了,我说这个不行,如果我真要发生不测,这书不就是出不来了吗?我把这书稿用大信封一装,写上:高建群著《大平原》,然后给北京的责任编辑,还有亲戚朋友们打电话,我说如果这个楼房倒塌了,你们一定要把这个稿子挖出去,让它出版。最后终于咬着牙把这个书完成了。出版界给这个书很高的期许,责任编辑叫韩敬群,也是十月文艺出版社常务副总编,他说的是,这个书也许显示了中国文学有可能达到的一个高度。

艺术家请向伟大的生活本身求救吧

黎峰:近些年来,我感觉我们一些中老年作家不太活跃,很少看到他们新的作品。这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写作题材在农村、在过去的那些时代,而现在处在这个网络化的时代,跟那些官场小说、情感小说、职场小说,还有穿越小说等等时髦的题材比起来,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还有一个原因,可能也是最为重要的原因,是不是他们畏惧于自己写作上的平淡,怕突破不了自己以前的作品而晚节不保,因而也就不写了?你曾经给一个朋友说过,因为自己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受过系统训练,总觉得才疏学浅,所以写每本书时,总是倾注全部心血,想要写出满意之作,但往往“言不达意”。你在《走失在历史迷宫中的背影》里,还有一句话:“我每有新得便大声疾呼,激动不已”,我想这是不是你保持着写作的激情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