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情海拾贝(第2/18页)

他们盗了半部“九阴真经”,久练不成,再返桃花岛,发现自己连师父一成的本事也没学到。梅超风说:“你懊悔了吗?若是跟着师父,总有一天能学到他的本事/陈玄风便说:“你不懊悔,我也不懊悔。”“黑风双煞”夫妇在江湖上滥杀了一些无辜,做了一些坏事。但是在爱情这个问题上,他们的精神还是十分可敬的。为了保全爱情,他们宁可丧失学到最高武功的最好条件,顽强地自修自练。虽然误入歧途,但他们无怨无悔,还是练出了威震江湖的“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他们口头上互称“贼汉子”、14贼婆娘”,内心里却非常互相敬爱。陈玄风始终不让梅超风看那部“九阴真经”为的是怕她练坏身体。

陈玄风被杀之后,梅超风本欲自杀相随,但为了复仇而顽强地生存下来。她把刺在丈夫胸口的经文剥下来硝制好,日夜贴身带着,这样就如同日夜与心爱的丈夫在一起。她眼睛巳经瞎了,性情也越来越阴冷,世人都把她看做恶人、坏人。但她刚强地活着,骄傲地活着。因为她心中永远记着那个春天的晚上,桃花正开得红艳艳的,在桃树底下,那个粗眉大眼的二师兄,忽然紧紧抱住了她……她从不懊悔。

恶人的爱情,也许比善人的爱情更加凄婉动人。

知道与说

用不着说。我不能没有她,蓉儿也不能没有我。我们两个心里都知道的。

——《射雕英雄传》第11回

郭靖大概属于最不善言辞之辈。

可不善言辞之人,他所说的言辞,却往往直达事物的本质,一语破的,佛家所谓“见性明心”是也。

原因在于,郭靖这种“不善言辞”之人,不是用言辞在说,而是用心在说。言为心之声,言辞本是用来表达心意的,可是我们这些太善言辞的人,也许正是迷入歧途,。在言辞的花园曲径中离本心越来越远了。

所以,善言辞者未必能获得爱情,甚至未必懂得爱情。有多少花言巧语>甜言蜜语,都在冷面红颜之前败下阵来。而郭靖,却对黄蓉这个智商远远超过他的姑娘充满着这样的自信》师父问他与黄蓉之间是否说过“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一类的话,郭靖却说:“用不着说。”

“用不着说”!这是何等的境界。

伟大的爱情,就应当是超越语言的。海德格尔说什么“语言是世界的家屋”,被一些无知青年奉若金科玉律。看来海德格尔既不懂得语言,更不懂得世界。用语言建构的世界永远是符号的世界,在符号的世界里5‘沉醉不知归路”的人,是体会不到爱情的真味的。

真正懂得爱的人,不必有什么山盟海誓,不必念上几千遍那句“三字经”。心灵如果不能相通,那么每说一个“爱”字,不都是增加一分虚伪和欺骗的罪孽么?

郭靖知道“用不着说”,而且知道“我们两个心里都知道”。他怎么会知道黄蓉的“心里”呢?黄蓉对他说过么?

“知道”本来便不依赖于“说”。“说”得太多了,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老顽童的爱情观

天下什么事都干得,头上天天给人淋几罐臭尿也不打紧,就是媳妇儿要不得。

一一《射離英雄传》第19回

这是老顽童周伯通的“爱情观”。

老顽童生性豁达开朗,一生顽皮胡闹,只在一件事上大感头疼,那便是因年轻时曾有过一次风流情史,使他大大地吃了一回苦头,造成了终生的心理“挫折”感。从那以后,他便将男女情事视若蛇蝎一般可怕,不但自己从此绝念,而且还劝他的结义兄弟郭靖千万不可娶媳妇儿,要郭靖趁着尚未拜堂成亲,“赶快溜之大吉”。

老顽童周伯通的言语滑稽古怪,经常不伦不类,但却并不是简单无用的荒唐之言。他外表天真烂漫得像小孩子一样,其实心中对世事人情还是明澈深知的。他对爱情的回避与否定,实际是一种忏悔和赎罪,是一种“名士”式的特殊表达方式。在他心中,并非真的泯灭了爱的感情。只是他能够“移情”,把悔恨的痛苦转化成其他方面的进取,从而获得了解脱。所以,他虽然不是真的道士,却比全真七子更洒脱淡泊。无贪欲,无机心,使他反而练成了精妙绝伦的旷世神功——七十二路空明拳和左右互搏之术,成为王重阳之后第二个凌驾于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之上的天下第一高手。然而,他又没有心思去夺那个天下第一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