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万古传

金庸小说,热。

20世纪50年代一出世,就热。

20世纪60年代,70年代,热得四海翻腾云水怒,东南亚人民风雷激。

20世纪80年代,又随改革开放的春风,热遍九州十八省,其畅销和传播的速度,真可谓是“七百里驱十五日,赣水苍茫闽山碧,横扫千军如卷席”。

20世纪90年代,不但热浪未减,而且在华人世界中愈来愈牢固地树立了其当代文学经典的形象。直到世纪末的19$年,先是全国十几家卫星电视台同时播放《天龙八部》——尽管这部片子改编得如同其他港台片一样粗俗低劣,但依靠原著的精彩故事,仍然获得了居高不下的收视率。随后金庸本人又被浙江大学聘任为文学院院长,再次成为热点话题。

从时间上看,金庸小说已经热了将近半个世纪,而且势头不衰,下一世纪仍是妇孺皆知的优秀经典无疑。从空间上看,有华人之处,便有金庸小说,其跨越地域之广,不但超过了“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的柳永,甚至超过了大英帝国的心肝宝贝莎士比亚和无产阶级的圣经《国际歌》。从读者的层次来看,有邓小平、江泽民、蒋经国这样的政治家,有华罗庚、杨振宁、李政道、王选这样的科学家,有中国《红楼梦》学会的会长冯其庸和中国现代文学学会的会长严家炎这样的学术权威,有王蒙、李陀、宗璞等作家,有刘再复、钱理群、陈墨等批评家,有刚刚能阅读长篇小说的小学生,有看门的老头,开电梯的小姐,公司的“白领”,黑社会的兄弟……工农兵学商,党政民青妇,没有一个领域一个行业没有金庸的读者。金庸小说不是畅销于一时一地,而是长销于各时各地。金庸小说的印数是以“亿”作为计量单位的。从文化商品的角度看,不但金庸本人成为稿酬最丰厚的华人作家,无数金庸小说的出版者、盗版者、改编者都获得了丰厚的利润。可以说,金庸小说已成为中国20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文学现象,它对这个共和国所产生的影响,用严家炎先生的话说,是“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

金庸小说为什么能够广受喜爱,长盛不衰?我们可以从它作为“武侠小说”这一基本类型的特征出发,进行由浅入深的解析。

“武侠小说”从字面上看,包含“武”、“侠”、“小说”几个要素。金庸小说在这几个要素上,都达到了一流乃至超一流的境界。

首先说“武”。武侠小说的核心虽并不在“武”,但它不可缺“武”。武功描写的好坏,直接影响到小说的欣赏效果。在中国古代的武侠小说中,武功的描写比较简略,多为粗线条的写意式。《水浒传》中具体写出了人物的兵刃和一些招数,但武松练的是什g功,林冲使的是哪路枪,李逵的内力有多大,鲁智深为什么能倒拔垂杨柳,都没有说明。在冷兵器战争时代,人们对于短兵相接的厮杀,司空见惯,作者和读者都不去深究武功的内部世界。而且那时的“武功”一词,也不是指“武打的功夫”,而是指在军事方面的业绩。可是到了热兵器战争时代,小说中的武功描写突然得到了高度重视,“武功”一词开始包括各种近身搏斗的技能,对它的描写日趋细致和系统。从20世纪20年代的武侠小说“前五家”——平江不肖生、赵焕亭、顾明道、姚民哀、文公直——开始,武功分为内功和外功,武术与气功、杂技、人体特异功能日益结合,显露出脱离现实武术,自成一套“纸上武学”的倾向。从时代思潮上看,这是受五四科学精神和“整理国故”文化气氛的影响。到了40年代的武侠小说“后五家”——还珠楼主、宫白羽、郑证因、王度庐、朱贞木,这套“纸上武学”已然颇具规模,他们发明了各种内功外功,拳法掌法,兵刃暗器,毒药轻功。在这个基础上,50年代之后的新派武侠小说青出于蓝,把“纸上武功”园林建设得益发五光十色。其中金庸笔下的武功,既精彩奇异,又追求客观可信,合乎武术原理和人体生理极限的要求。金庸的武功描写,写得奇,写得美,写得绝。每一段武功描写,都力求合乎情节需要,合乎人物性格,丰富多彩,力避雷同。他的武功不是外在的调料,也不是小说唯一的精华,而是与小说的情节一起,推动着人物的命运。在阅读效果上,金庸的武功做到了充分的视觉化,影视化,舞蹈化。在美学境界上,金庸的武功达到了“进乎技矣”,直趋于道的地步。他的武功包含着丰富的文化意蕴,成为人生多种实践活动的绝好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