俳句意境与中国古典诗歌(第2/2页)

令人不禁想到杜甫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伤春感事的愁绪,自然妥帖地牵向身外之境,真挚、深切,典型的东方式意境。

这些以情融景的相类手法,使作者内心的单纯意识可以用外在的物质加以形象地表达,使读者能够通过具体去把握抽象,进而达到具体与抽象的统一,也就是真正进人了“意境”。这类例子在比较欣赏时也是俯拾皆是的。

上面所谈这两类意境也并非截然分立的,有时很难说明情与景孰先孰后。意境在俳句中和在中国古诗中一样,都以浑然天成为上乘,即达到王国维所说的“不隔"。如果用西方美学理论来对照的话,大致相当于康德的“无目的的主观合目的性”或者克罗齐的“直觉的外射”。总之在欣赏俳句的纤巧优美的意境时,总让人联想到汉诗与之的关系。

那么,日本俳句与中国古诗何以存在这么多意境上的共同点呢?中国文化的影响是首要的一点。当然,没有必要去纠缠“文化账”,但必须承认,日本是个善于学习的民族,特别是在其漫长的古代社会,向它的西邻吸取了几乎一切可以吸收的思想精华。而中国历来是个自尊自大的国家。在文化上,中国总是把自己摆在施予者的地位上,即使是在汉、唐那样兼收百族的时代,也是以己为主。虽然客观上融合了许多外来文化,但主观上仍对“蛮夷”的文明采取蔑视态度。中国的唐诗不仅对遣唐使和留学生产生了巨大影响,而且其理论精髓也深深渗入了日本文学的各个角落。整个日本的民族心理、文人心理都深深打上了中国文化的烙印。日本作家诗人都以通晓汉文而自尊,就像沙皇时代的俄国贵族对待法国文化那样。如松尾芭蕉喜读《庄子》,崇尚李杜的飘逸,以杜甫诗句“门泊东吴万里船”,把自家草庵题为“泊船堂”。他写的“江户客居巳十霜,便指是故乡”,实际是套用贾岛《渡桑乾》中的“客舍并州已十霜……却指并州是故乡”。与谢芜村自取的名字“芜村”就来自陶渊明《归去来辞》中“田园将芜”。他会写汉诗,作家上田秋成称他为用假名写汉诗的诗人。在这样的文化施受关系中,中国那种“蓝田日暖,良玉生烟”的意境学说有机地融入了日本俳人的创作心理。长期以来,一些西方学者坚持认为日本的美学源流主要发轫于欧美,这是“欧洲中心论”的不良表现。仅从俳句的生命精华——意境这一点来看,中国文艺思想的巨大影响就是不容否认的。

其次,俳句产生发展的背景与中国意境理论发展的背景有相似之处。意境说是中国文艺批评理论长期发展的产物,其中受老庄哲学和禅宗思想影响较深,如司空图和严羽这两位标榜意境的大文论家,就都鼓吹“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之类玄妙、顿悟之说。意境说当然是社会运动的产物,对文学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同时过于崇尚自然,也有消极避世迷恋于捕捉刹那间感官意象的糟粕。这一背景的具体过程,学过文学史的都能了解,故不多述。俳句产生时已是幕府时代,封建等级森严,文人的地位如当时的中国一样,十分低下,他们四处漂泊,又多宦途失意,因而出现逃避现实、傲嘯山林的现象。反映在创作上就是物我如一的倾向,超然出世的心理。佛老思想最容易在这种时候控制文人,所以深受偏爱,犹如中国的魏晋南北朝时一样。于是,中国古诗的意境便能够披着俳句的外衣在日本文坛登场了。

除以上两个基本原因外,还与中日读者的审美心理、习俗风尚等有一定的关系,那已经远远超出了俳句研究的范围,故不在此专述。

俳句与汉诗比较的可能性早为实际研究所证明,但这种研究尚很不系统。近现代以来,中日文学的施受关系有了改变,深入分析俳句与汉诗的意境类同,对于探究两国文学心理的变化、交流定有丰富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