俳句意境与中国古典诗歌

中国文学与日本文学同属于亚洲三大文学传统中的东亚文学范畴,二者之间的交流影响已有一千余年的历史。这种交流影响几乎在各种文学体裁中都有所反映,而尤以诗歌最为明显。仅从俳句来看,探讨它与中国古典诗歌的关系,对于研究两国文学上、心理学上乃至于哲学上的许多比较问题都是很有价值的。本文仅从意境的角度谈一点肤浅的看法。

俳句是日本传统诗歌中最为短小的一种体裁——只有五、七、五这样一共十七个音,略相当于中国的竹枝词(十四字)、归字谣(十六字)或者五言绝句之类的“袖珍诗体”。它产生于15世纪,至今仍广为流行。由于形式上的限制,所要表达的感情、意念就必须是极为精炼的。否则,小而无味,就绝没有流传于今的生命力。而维持这生命力的如蛋白质一样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之一,便是它的意境。

意境历来是诗学的热门课题。中日诗家尤其乐于陶醉其中,甚至逞玄竞奇,走向极端,成为与西方表现理论体系望衡抗宇的一面巨纛。如中国早有所谓“梅止于酸,盐止于咸,而美在酸咸之外”的妙论。日本的《文镜秘府论·论文意》中讲:“夫置意作诗,即须凝心;目击其物,便以心击之,深穿其镜。”二者说的都是诗意在感官上的不可捉摸,只能凭直觉领受^中国的意境理论巨匠王国维说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俳句的鼻祖大师松尾芭蕉主张的是:“写松学松,写竹学竹”,“物我分为二,其情即不真诚”(《三册子·赤》)。二人崇尚的都是创作主体与客体的浑然统一的意境。小泉八云氏认为最好的短诗正如寺钟的一击,使缕缕的幽玄的余韵,在听者心中永续地波动。这与中国的“余音袅袅,绕梁三日”,“孔子闻韶杀,三月不知肉味”的欣赏追求又是一致的。可见,中日诗家在意境观方面,颇多吻合。理论现诸实践,就不能不体现在俳句和中国的古典诗歌上,当然,主要指的是抒情诗。

意境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触景生情,亦即先“境”而后“意”。

曰本有“听得猿声悲,秋风又传弃儿啼,谁个最惨凄?”(松尾芭蕉)

中国有“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唐人张继)。

都是主要受到听觉刺激而勾起合于该“境”的凄凉之“意”。

日本有“踩了亡妻梳子,感到闺房凉意”(与谢芜村)。

中国有“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王昌龄)。

同是思念爱人,却又都感物而发。从中还隐约可以觉出比兴手法的潜在影响。

日本有“蔷薇花开处处,恰似故乡路”(与谢芜村)。

中国有“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宋人王禹偁)。

视觉景物的相似,使思乡之情的寄托格外感人肺腑。

这些以景唤情的相类手法,使自然本色之境,因为引出了诗人的心境,便如仙丹一粒,点铁成金,立刻焕发出生动的活力,造成使读者同感其景其情的意境。这类意境是中日诗歌独具风骨的基本手段,不胜枚举。

另一类是移情入景,亦即先“意”而后“境”。

松尾芭蕉有“让忧郁的我寂寞吧,子规鸟!”

李白有“谁忍子规鸟,连声向我啼”。

二人都是心中充满抑郁之情,又不甘于寂寞,于是便寄意于物,使子规鸟成了精神世界的外化。

日本大俳谐家小林一茶写过:“到我这里来玩呦!没有爹娘的麻雀。”

南宋大词人辛弃疾写过:“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

把自己的善良博爱之心,移入与飞禽的关系之中,以“意”设境”。

松尾芭蕉有一脍实俳坛的名句“春将归,鸟啼鱼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