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4/15页)

索菲有一对褐色的大眼睛,缓缓地瞟来盼去,十分可爱动人。此外,我前面已说过,她还有一个聪慧的头脑,尽管她总爱以轻蔑的方式使用它。她不愿用她丈夫给她开的高档商店的赊购账户。她会戴着戈德勃拉公司买的波兰花帽,在我的洗涤槽里洗她的衣物,身上只穿一条背带衬裙,嘴里叼着一支烟卷。与此相矛盾的是,她其实是个非常温柔体贴的女人,她待我很好,这不仅是因为她需要我,而且恰恰相反,是因为我需要她。不过,我并不打算结婚。

“要是我能更符合你的志向,我们会相处得很融洽的。”她说,“跟我上床还可以,但结婚就不成了。那个姑娘一来找你,你就把我给甩了。你大概为我感到丢人。可在你感到软弱无力或情绪低落时,我对你就最有用了。我了解你。没有一个人是你满意的,使你愿意终身厮守,你的老爸一定是个贵族私生子。”

“我想不一定。我听我哥哥说,他是给马什菲尔德的一家洗衣店开卡车的。我从没想到他是个重要人物。而且他找上我妈时,我妈正在韦尔斯街的一家小工厂里干活。”

“你真的不想要我,是吗?”

哦,她的意思是为什么我还不打算走上一条生活道路,不再在旷野里左顾右盼。啊,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我神往的呢!让它来吧!让它得以圆满实现!钟摆再往前摆一摆,把一切多余之物了结。让这种对生活中神秘伟大事物的急需获得满足吧!由于企求不得,它存在我们心头,已成了神秘痛苦之源。让它有机会亮相吧!表明自己并不是一个魔鬼。索菲真的以为我不想要妻子儿女,或者是只忙于每天的适当工作?于是我便站起身来,对她说,她把我完全看错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她高兴地说,“让我们开始吧!我会做你的好妻子,你知道我一定会的。我也得有个开头。”

这下我窘得满脸通红,舌头都不会动了。

“瞧,”她凄然地坦率说,她那抹着口红的嘴张得大大的,挂着忧伤,电灯光照在她白净光裸的肩膀上,“我不够好。那么谁够格呢?”

我暂时还不想结婚,我是这么说的,索菲所不得不对我说的,也正是我那位哥萨克老兄的意思,当时他伤了我的自尊心。他真正要对我说的意思,我立即就正确无误地明白了,我好像没被他人的命运伤害够似的。他应该知道,他东奔西跑,从莫斯科到土耳其斯坦[8]、阿拉伯半岛、巴黎、新加坡,到处跑来跑去究竟是为了什么?没有人能像朝圣香客那样摆脱掉这些痛苦,游寺庙,逛码头,抽着香烟走过历史的尸骨堆,踏遍备受煎熬的土地,当地人则都待在家里,受尽苦难。

因此索菲的脸上露出了伤心的神情,现在,这张俊俏的脸比我在工会办公处初次见到时更成熟了。但这次她没有像上回那样,西亚一敲门她就突然穿上衣服,离我而去。我想,现在她已经懂得,在人生的旅途中,得多少次品尝失望的滋味。可是我不想跟她结婚。我想,那样她会为着我好而没完没了地责怪我。这一来,我就又多了一个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而我却要摆脱的人。

“你在等那个姑娘,”她带着醋意说,可是说得不对。

我回答说,“不,我永远不想再见到她。”

不过,我还是有了一点进展,你可不能光看表面。我正在逐步得出一些特别重要的结论。事情是这样的,一天下午我躺在沙发上,沉浸在作出重大总结的冥想之中。当时我身上仍穿着睡衣,一时间灵感突然到来,从而打发掉做一切事情的念头。就在这时,克莱姆·丹波来了,带来了满脑子自己的想法。

我不相信克莱姆有这么多该骂的坏习气,不过他有的那些,在现在看来显然是坏习气——爱睡懒觉,狂妄自大,穿着邋遢的双排扣外套,就是拉布吕耶尔[9]老先生认为龌龊的那种,身上一股烟草臭味,衣服上粘满棉绒和猫毛,靠着廉价商店的货物和便宜的膳宿过日子,如剃须后搽的润肤露、斯塔康发膏、人造丝袜子,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他那副神气活现、自暴自弃的模样。不过不管怎样,在芝加哥这昏暗阴沉的日子里,他也曾躺在床上制定过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