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14页)

“你将从保险公司骗到的那五六百块钱,我可以给你呀,”局长对儿子说,“那样我就不用在快要死的时候来闻这臭味了!威利,你知道我在生病。”此话当然不会假。艾洪挺着鹰钩鼻子,脸色惨白,神情凝重,一副承认该骂的孝顺样子,受着局长的斥责。局长下了床,身穿长内衣裤和长可及地的敞胸锦缎晨袍,虚弱无力地站在厨房里,却仍要逞强,连现成的椅背都不肯扶靠一下。“你说得对,爹,”艾洪回答说,干坏一桩事的内疚,就像两三个尚未扣紧的箍套套在他的脖子上。他毫无幽默,而是紧张地、几乎是生气地看着我。现在我终于知道了,那场火确实是他搞的,他大概在想,我渐渐地了解到他的一切秘密了。我是不会去泄露这些秘密的,不过这些事露了底毕竟有损他的自尊心。我竭力不让自己显眼,那个星期他忘了给我工资我也没有跟他提起。也许我这样做不免过于审慎,可我正处在爱夸张的年龄。

夏天过去了,学校又开学,保险公司仍没有答应赔偿。我听克莱恩说,艾洪正缠着老丹波,求他在市议会里找个人,去跟保险公司的一位副总经理疏通一下赔偿的事,我知道艾洪自己也写过不少信去,抱怨说,作为数一数二的保险经纪人,竟连一笔小小的火灾赔偿都不能解决,公司怎能指望他让客户相信,他们的损失能迅速得到赔偿呢。正如大家所料,他是向跟他生意往来最多的那家公司保的险。由他经手的光是一家哈罗威企业公司,就要付价值二十五万元资产的保险费,因此,故意纵火的证据想必实在太明显,因为我确信,那家保险公司是很想赔偿的。那些用帆布盖着、发出臭味的烧焦家具一直放在原地,直到老局长坚持不让再放在那儿,才把它们搬到孩子们玩官兵捉强盗游戏的院子里。旧货商前来提出愿意收购,他们汗流浃背,一直谦恭地在办公室外面泡着,直到艾洪肯出来见他们,回答说他不愿出售,他打算在赔偿问题解决后,把这些东西全都捐赠给救世军。

其实,他已答应卖给克雷道尔,克雷道尔打算把它们修补翻新。特别是因为这件事搞得很棘手,艾洪一心想从这些东西上尽可能多捞回些钱。还因为受到局长的嘲弄。不过总的看来,他认为他干得不赖;这就是解决你老婆要一套新家具的办法。那套封面已被碳酸喷剂毁坏的哈佛古典名著丛书,他送了给我。我把那些书全放在床底下的一只板条箱里,并且开始阅读普卢塔克的作品、马丁·路德致日耳曼贵族的信[11],还有《猎兔犬号航行记》,我还只读到蟹偷傻水鸟的蛋那里。

我没法多读一点,因为晚上没有多少可供专心学习的安宁。老太太已经变得神经不正常,又因年迈十分衰弱,很难对付。虽然她总是说,即使她没教妈别的,至少也把她培养成一个好厨子。可是现在,她硬要自己烧自己的饭,把锅子、盘子什么的统统单独分出,供自己专用,还把放在冰箱里的食品和小瓶小罐全都盖上纸,再用橡皮筋扎好,可是放进就忘了,一直到发了霉,扔掉后又对妈大发脾气,指责妈把这些东西偷走了。她说,两个女人不能共用一个厨房——她忘了她们俩共用这个厨房已经多久了——特别是其中一个要是既不规矩又肮脏。她们俩都在颤抖。对妈来说,不仅由于委屈,更多的还是出于害怕,她竭力想用她那迅速变坏的眼睛看清这老太婆在哪儿。老奶奶对西蒙和我几乎已经不再说话,当她儿子斯蒂伐给她的那只小狗——其实她认为没有一只狗能代替温尼,可她还是要了一只——一向我们跑过来时,她便喝道:“你这畜生!畜生!”可那黄褐色的小母狗只想玩耍,不肯像以前那只老狗那样成天躺在她脚边。老奶奶甚至没替小狗取名字,也没有好好训练它的大小便习惯。现在两个女人已经处于这样的状况。西蒙和我答应轮流担任清洁工作,这活儿妈已经不再吃得消。然而西蒙在市中心工作,因此没法公平分工。现在家里连给狗取个名字、驯养它的人都没有了。而我也不能老是爬到劳希奶奶的床底下去,那儿是个最脏的地方,而她却两眼瞪着书本,拒不说话,对我一直装瞎装哑,除非她的小狗绕着我的裤管直吠,她才尖声喊叫。我的时间很多就是这样花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