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0页)

不管怎样,他还是受了我的一点骗。因为他说别的孩子曾把广告传单塞进阴沟,我觉得我也不能不来它一下,而且终于等到了机会,就在中午去接乔治的时候,把广告传单大叠大叠地分给乔治班上的那些痴呆孩子。那所监狱似的学校,像附近最大的建筑——制冰厂和棺材厂一样,是砖砌的,里面阴森森的,和世界各地的监狱没有什么不同,要睁大眼睛才能看出天花板,木头地板则已踏出印迹。在夏天,学校辟出一角对弱智儿童开放,进去时,你得先领教一下制冰厂的水雾,然后才能听到做纸链的剪纸声、低声的说话声和教师的指导声。我坐在楼梯上,把剩下的广告传单分成若干份。一放学,乔治就来帮我把它们分发掉,然后我就牵着他的手领他回家。

乔治虽然爱温尼,可是怕陌生的狗,由于他身上有温尼的气味,把那些狗都给招引来了。它们老是嗅他的腿,我只好随身带着石块打跑它们。

这是最后一个闲散的夏天。第二年夏天,学校一放暑假,西蒙便被打发到密歇根州的一家风景区饭店去当侍者,我则到城北的考布林家去帮考布林送报。我得搬到那儿去住,从我们住的地方到那儿,要坐半个多小时电车,而报纸早上四点钟就进发报棚了。不过,我并不完全是到了陌生人家,考布林的妻子安娜是我妈的表姐妹,所以他们把我当亲戚看待。海曼·考布林开了自己的福特车来接我。我离家时,乔治又嚎又叫的;他可以表达自己的感情,我妈受那老太婆的压制却不能有所流露。乔治硬被关在小客厅里,我把他带到火炉边坐下就离开了。表亲安娜在自己家门口等我,见我因初次离家伤心得发呆——对我来说这只是一时的伤感,差不多像是从我妈那儿暂时借来一用似的,我妈眼看两个儿子小小年纪就去吃苦真是伤心透了——便伤心地哭了,其程度足以代表所有的人,而且还不断使劲吻我。是她出面给我安排这个工作的,可结果数她哭得最凶。她赤着一双脚,头发蓬乱,黑色上衣的纽扣都扣错了。“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待你的。”她许诺说,“像待我的霍华德一样。”她从我手里接过帆布洗衣袋,把我安顿在厨房和厕所之间霍华德的房间里。

霍华德已经偷偷离家出走。他是跟殡仪馆老板的儿子乔·金斯曼一起走的,虚报岁数进了海军陆战队。正当两家人家在设法把他们弄回家时,他们已开往尼加拉瓜和桑地诺[4]及其叛党作战去了。安娜伤心极了,仿佛儿子已经死掉。她身材高大,精力充沛,因而一切都超乎常人,就连身上的种种也是如此:黑痣、疱疹、毛发、额上的肿块、脖子上的粗筋;她有一头颇有点魅力的螺旋形赤发,蓬松四弹,在后脑剪成鸭尾巴式,离耳根很高处缠得像乱麻一团。她本来声音很响亮,由于哭泣和气喘变得有气无力,她的眼白也因此泛成铜色,一张极度忧伤的脸,可怜巴巴的;她这人不懂得多想想。有些人就想得开,安于比她更糟的命运。劳希奶奶说过,就安娜在生活方面总的看来已可满足的情况来说,像她这样一个女人还想要什么呢?她的兄弟们替她找到一个丈夫,还出钱给她搞起一爿生意,她有两个孩子,房子是自己的,还有点房地产。要不,她也许还一直在闹市区瓦巴希大街那家女帽厂里干苦活哩。这是表亲安娜来和老奶奶谈话——来向一位博识的女人请教——之后,我们所听到的评语。她当时身穿套装,鞋帽俱全,坐在厨房桌旁,一面说话一面照着镜子,不是漫不经心,而是认认真真、一直不停地朝镜子里的自己看,一面愤愤地诉说着;甚至说到最伤心处,在哭得最凶、嘴巴拉得最阔时,也继续照着。妈头上扎着一条印花大头巾,把煤气灶上的一只鸡也烧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