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7页)

每逢劳希先生的忌日,老奶奶必点一支蜡烛,烤面包时往炉子里扔一块生面作为献祭,还朝婴儿的乳齿念咒及搞种种名堂来避邪。这只是厨房宗教,和那位创造万物、能使江河倒流、焚毁蛾摩拉[17]的伟大上帝无关。不过这也是一种宗教。讲到这方面,我倒要提一提波兰人——我们只是住在波兰人聚居区中的少数几户犹太人——他们每家的厨房墙上都贴满鼓鼓囊囊、油腻褪色的心形象,在圣餐会、复活节和圣诞节时,门口挂着圣像和花儿干枯的花篮。有时候,我们会被骂作杀害耶稣的凶手,受到追逐、吃石头、被咬、挨打,我们所有人,甚至包括乔治,不管我们喜欢不喜欢,都要受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惠顾。不过,我从没因此感到特别伤心或者难过,因为总的说来,这玩意儿十分热闹有趣,我也就不往心里去了。看来也无需作什么特别的解释,这和街头结伙打石头仗或者秋天晚上教区里的小伙子蜂拥成群去拆毁篱笆、朝女孩子怪声尖叫和殴打陌生人没有多大不同。我生来的脾性就不愿为这类莫名其妙的事去多伤脑筋,即使从通道两头把我堵在房子中间的那伙人中甚至还有我的一些朋友和玩伴。西蒙不大和这些孩子来往。他对学习更感兴趣,总之,他有他自己的情趣,他把纳蒂·邦波[18]、昆丁·达沃德[19]、汤姆·布朗[20]、攻下卡斯卡斯基亚据点的克拉克[21],以及从雷根斯堡带来好消息的信使等等人物的精神集于一身,这就使得他更为离群索居,少与人交往。对此我只是笨拙地跟着他学上一点,就像他从不让我多花时间用他的桑多健肌器和腕力器锻炼身体一样。我这人却很容易结交朋友,不过新的交情常常会被更老的情谊突然割断。和我交往最久的要数斯泰舒·考派克斯,他妈是位于米尔沃基大街的埃斯库拉比思产科学校毕业的助产士。他家家境小康,有一架电动钢琴,每个房间都铺着油地毡,可是斯泰舒是个小偷,由于跟他混在一起,我也偷过:从火车上偷煤,从晾衣绳上偷衣服,从廉价杂货店里偷橡皮球,从报摊上偷辅币。主要是为了一尝自己手脚灵巧快捷的适意,可是斯泰舒又想出了新花样,在地窖里脱光身子,穿上了从晾衣绳上偷来的女孩子衣服。后来,他也出现在堵截我的那帮小子中间。一天下午,天气很冷,飘着小雪,我正坐在一只冻在泥浆里的板条箱上,吃国家饼干公司出的脆饼干,嘴巴里塞满甜滋滋的饼干屑,那帮家伙把我给围住了。最前面的是个约莫十三岁但个子不大的小坏蛋,样子凶狠,一股丧气相。他走上前来数落我,刚从圣查理教养院里出来、接下去就准备进庞蒂亚克哪座监狱的大个子穆尼亚·斯塔普兰斯基,也上来给他撑腰。

“你这犹太小杂种,你打我弟弟。”穆尼亚说。

“我没有。我连见都没见过他。”

“你从他那儿抢走五分钱,要不你怎么买的饼干?”

“我从家里拿的。”

突然,我一眼看到了头发蓬乱、满脸嘲笑的斯泰舒,他正在为自己的卑鄙行径和新入帮伙得意忘形。于是我对他说:“哼,斯泰舒,你这个卑鄙的尿床坯!你知道穆尼亚根本没有弟弟。”

这时,那小个子就动手打我,全帮人马,连同斯泰舒也都一拥而上,他们拉掉了我羊皮外套上的扣子,把我的鼻子打得鲜血直流。

“怨谁啊?”我回到家里,劳希奶奶说,“你说怨谁?怨你自己,奥吉,你就这么点脑子,非要跟那接生婆的尿床儿子鬼混不可。西蒙会和他们混在一起么?他才不会哩。他有头脑得多。”谢天谢地,她还不知道我偷东西的事。从某一方面来说,由于她那好教育人的脾气,我猜她很高兴,这下我应该懂得滥用感情会有什么结果了。有这种弱点的典范我妈可吓坏了。慑于老太太的权威,听她数落时,她丝毫不敢流露声色。当她把我拉进厨房,在我脸上放上敷布,用她那近视的眼睛仔细察看我的伤口时,才对我低声地叹气。乔治趔趔趄趄地跟着她那瘦长、苍白的身影打转,温尼在水槽下面舔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