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回延津记 六(第3/8页)

瘦子:

“好说歹说,都跟我说不着。”

因为两条鱼,两人越说越多;见这里吵架,买鱼的人都围了上来。瘦子见耽误了自己的生意,仗着自己是临汾人,朝牛爱国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穷疯了,来诈大爷?”

牛爱国转身出了鱼市,去找自己的卡车;待回来,手里攥着一根五尺长的铁柄摇把;摇把有鸡蛋粗,中间打了个弯。瘦子看他手拿摇把,知是要打架,顺手抄起一把刮鱼鳞的刮刀,向后撤着身子:

“你敢,你敢。”

牛爱国一脚上去,将瘦子的鱼池踢翻了;瘦子的鱼池,是用白铁皮砸成的;水流了一地,几十条胖头、鲤鱼和草鱼,在地上乱蹦。牛爱国抡起摇把,没有砸向瘦子,砸向地上的鱼。活蹦乱跳的鱼,一条条被砸得稀巴烂。瘦子比画着手中的刀:

“要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

其他鱼贩子,也都围拢上来,欲帮瘦子;有拿棒的,有拿叉的,有拿长柄鱼捞的。牛爱国抡起摇把,转腰抡了一圈,鱼贩子的人圈,也“忽”地向后缩了一尺。正闹间,有人喊:

“好了,大哥来了。”

只见一个身高一米八多,一身黑膘,满怀胸毛,头顶一头赤发的大汉,大踏步穿过鱼市奔来。瘦子像遇到了救星,对那大黑汉喊:

“大哥,就是他。”

那大汉越过人圈,一把揪住牛爱国。牛爱国马上感到浑身被箍住了,知其劲儿大;欲抡摇把砸他,那大汉抢先一掌,劈到牛爱国胳膊上,牛爱国的摇把,被震出一丈多远。众鱼贩子都齐声喝彩。那大汉提起钵大的拳头,劈头就打牛爱国。但拳头举到半空,没有落下。那大汉愣愣地问:

“你叫个啥?”

牛爱国仰脸一看,觉得这大汉也有些面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是谁。那大汉:

“你是牛爱国?”

牛爱国定睛一看,也惊呼:

“你是李克智?”

李克智是牛爱国的小学同学。当年上小学时,李克智个头就大;个头大不说,还爱传闲话,整个班里被他搅得鸡犬不宁。一次传闲话传到牛爱国他姐头上,牛爱国与他打在一起。冯文修是牛爱国的好朋友,后来也上了手,一牛轭下去,将李克智头上砸出个血窟窿。李克智他爸在长治煤矿当矿工,等到大家上初中时,李克智随他爸到了长治,大家再没见过面;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两人在临汾一个鱼市上碰上了。两人也忘了打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笑了。李克智:

“是你就对了,你小时就爱打架。”

抓住牛爱国的手,让他摸自己的头:

“摸摸,现在还留着铜钱大一疤拉。”

牛爱国:

“这个不是我砸的,是冯文修。”

又端详李克智:

“老了。”

说完“老了”,又说:

“头发咋成红的了?”

李克智:

“白了,想染黑的,被发廊的小姐染错了。发廊的老板,也被我打了一顿。”

两人又笑了。众鱼贩见他们是老相识,皆一哄而散。那个瘦子鱼贩眨巴着眼,只好自认倒霉,嘟囔着去收拾地上的鱼酱。李克智拉住牛爱国,去了鱼市旁边一个饭馆。掀门帘进去,对饭馆老板说:

“不用弄别的,去挑几条鱼,炖个鲜汤。”

看来饭馆老板与李克智也熟,忙说:

“大哥,不用吩咐。”

欲出门去鱼市。牛爱国一把拉住饭馆老板:

“千万别弄鱼,弄点儿别的。”

李克智:

“咋?”

牛爱国:

“看到鱼就反胃,吃够了。”

李克智:

“吃够你还买鱼?”

牛爱国一笑,也不答话,接着问李克智:

“二十多年过去,没想到你成了鱼霸。”

李克智叹息一声:

“一言难尽。”

两人喝着酒,李克智将他自初中与牛爱国诸同学分别,如何到长治煤矿;从长治煤矿,如何又来到临汾;来龙去脉,一五一十,与牛爱国讲了。原来李克智在长治上初中时,也不老实;上初三那年,与一同学打架,一板凳砸在那同学头上,那同学头上涌出血,应声倒地。李克智以为他死了,连夜从长治逃到临汾。与当初冯文修用牛轭砸李克智一模一样。李克智在临汾有一个姑姑,姑姑不会生孩子,便收留了他。后来长治打架的事平息了,原来那同学没有死,李克智他爸来接李克智,李克智从小与他爸说不着,便不愿回去,跟了姑家。姑家姑对他不错,姑父是个机械厂的钣金工,脾气古怪,老多嫌他。李克智常与姑父吵架。后来考大学没考上,便在街上卖羊肉串。后来娶妻生子,与姑家分家另过。羊肉串养不住一家人,便开始卖鱼。卖了两年鱼,凭个力气大,渐渐拢住了这一片鱼市,自个儿倒不卖鱼了。说完这些,李克智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