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回延津记 三(第2/7页)

“昨天拾布袋的事,你就忘了吧。”

又说:

“漏出半点儿风声,我用绳子勒死你。”

嫣红吓得“哇”地一声又哭了。

吃早饭的时候,老丁来了。老韩以为老丁来商量秋后打兔的事,老丁却开门见山:

“听说嫣红昨天捡了个布袋?”

老韩知道昨天嫣红和胭脂在一起,便说:

“回来让她妈打了一顿,布袋里是半袋干粪。”

又叹息:

“老话说,拾布袋是气,不知应到哪一宗。”

老丁比老韩小两岁,笑了:

“哥,俺胭脂当时摸了摸那布袋,里边好像是钱。”

老韩知道瞒不住了,说:

“还不知是哪个买卖铺子的生意人,不小心丢在了路边;没敢动,等着人家来认呢。”

老丁:

“要是没人认呢?”

老韩有些不高兴:

“没人认,再说没人认的事。”

老丁:

“要是没人认,咱就得有个说法。”

老韩:

“啥说法?”

老丁:

“这布袋是胭脂和嫣红一块儿捡的。”

老韩急了:

“布袋现在我家,咋是你闺女捡的?”

老丁:

“我听胭脂说,她俩一块儿跑到布袋跟前;嫣红比胭脂大一岁,欺负了胭脂。”

老韩拍了一下大腿:

“老丁,你想咋样吧?”

老丁:

“一人一半。别说是两人一块儿捡的,就当是嫣红捡的,胭脂在旁边看见了,俗话说得好,见了面,分一半。”

老韩:

“老丁,你这不是耍浑吗?”

老丁:

“我不是在乎这个钱,是说这个理。”

老韩:

“你要这么说,咱俩没商量。”

老丁:

“要是没商量,又得有个说法。”

老韩:

“啥说法?”

老丁:

“就得经官。”

事情一经官,捡到的东西,明显就得没收。老韩听出来老丁的意思,我好不了,也不让你得着便宜。两人一块儿打兔唱戏,好了二十来年,老韩没发现老丁遇到大事,为人这么毒。平时不爱说话,怎么一到骨节上,话一句比一句跟得上呢?嘴比唱戏还利索呢?可见他说的这些话,来之前早想好了;可见两人平日的好,都在小处;一遇大事,他就露出了本相。不是说老韩贪财,舍不得分给他钱,而是这理讲不通。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就是再分钱给他,两人也算掰了。老韩也赌上了气:

“这布袋是捡的,不是偷的,你想往哪儿告,你就往哪儿告吧。”

老丁也不示弱,转身走了:

“正好,我今天要去县里进盐。”

但事情没等经官,老丁还没从县里告官回来,到了下午,布袋的主人找上门来。布袋的主人,是襄垣县温家庄给东家老温家赶大车的老曹。八月十五头前,老曹拉了一车黄豆,到霍州去。霍州黄豆的价格,每斤比襄垣县多二厘。襄垣离霍州三百多里,一去一回,要走五天。去时是重车,要走三天;回时是空车,只要两天。老曹在霍州完黄豆,不但结了这回黄豆的账,连霍州粮栈夏季欠老温家小麦的钱,也一并结了;共六十七块大洋。空着车往回走,身上乏了,在车上半睡半醒,由着牲口往前走。路过沁源县牛家庄村头,走到河边,一过沟坎,车一颠,装钱的布袋滑落到地上。等车进了襄垣界,才发现布袋丢了,老曹惊出一身汗。急忙顺着原路回头找,但路上哪里还有布袋的踪影?老曹只好一个村庄一个村庄打问,谁家捡了布袋。从昨天晚上找到今天下午,问了百十个村落,口干舌燥,水米没打牙,没有问出布袋。本想没了指望,到了牛家庄,照例一问,纯粹为了心安,没想到牛家庄大人小孩,都知道老韩家拾了布袋。本来大家不知道,让卖盐的老丁一闹,大家全知道了。老曹便寻到老韩家。老韩见瞒哄不住,一边恨老丁无端寻衅,败坏人家好事,一边只好将布袋拿了出来。老曹一见布袋,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将布袋里的银元倒出来数了数,分文不少。老曹站起身,向老韩作了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