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艺高服众小人忌,以德报怨君子行(第2/8页)

孙位拱手道:“郭老先生错爱了。”

郭慕孺躬身揖手,请孙位上二楼。

楼高一层,气爽三分。二楼四面门窗洞开,江风习习拂面,孙位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气怡然。

早有一书童恭敬地将孙位迎入门。只见阁内正中陈一四方书案,案上笔墨纸砚现成,案旁坐一中年汉子,方面虬髯,身穿布褂,脚踏芒鞋,手中摇着一把蒲扇,倒与八仙里的钟离权相似。

钟离权对孙位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并不见礼,举止颇为傲慢,眉宇间却气定神闲。孙位觉得此人奇怪,但并不计较他无礼,主动上前施礼道:“在下孙遇,请教先生高名。”

钟离权道:“大家都叫我三是先生,名字不说也罢。”

孙位更加好奇,问道:“为何叫三是先生?”

三是先生道:“我生平看不惯的人、事太多,这一街之上,半街是伪君子,半街是真小人,故而难得从我口中听到夸奖赞美之言,多为非否嫌恶之语。我只对三种人称‘是’,有德者,有才者,有量者。所以大家叫我三是先生。”

孙位抚掌笑道:“甚妙。就请三是先生出题。”

三是先生说道:“提笔吧,我边说你边画。”口中果然无半句客气话。

孙位微微一笑,并不介意。

只听三是先生道:“我欲见高山。”

孙位心想:“他只说要我画高山,却不说接下来要画什么,这便如何落笔?我若满纸画作高山,他莫又要我画流水。难怪至今无人过关,此关实在太过刁难人。如今只好画在笔下留三分,见机而变了。”当下在右侧纸面画作高山。

又听三是先生道:“我欲见流水。”

孙位暗笑一声:“果然不出所料。”提笔再画。

“我欲见长路。”三是先生又出新题。

孙位已在山间水畔也留了余地,便不为难。

“我欲见云天。”孙位此时已然明白,这三是先生是要考校画师的临场应变之功,以及对画面构图的控制之力。

“我欲见房舍。”孙位应声在山脚添画房舍数间。

“我欲见感伤之士。”孙位闻言暗道:“这位三是先生要的倒真齐全,山、水、云、天、舍,现在要画男,过会儿怕要再画女了。”提笔在房舍前画一男子,席地而坐,怀卧古琴,仰天而歌,其情悲怆。

三是先生也不看孙位作画,清了声嗓子说道:“你且听仔细了,我欲见飞鸟。在此之后,许你加画一物,无论人、物皆可,裨成完整画作,更须配以古人的诗、辞、歌、赋一首,应和画中之境。”说罢摇了摇手中的蒲扇。

孙位心中叹道:“想我恩师当年苛训严教,也不曾出过此等刁钻题目,现在知道为何竟无一人能过得这第二关了。”当下目视画面,凝神思索,正专注间,忽觉心中清朗,隐约竟似听到画中男子所吟之歌。

孙位再不犹豫,挥笔在男子对面画一女子,蹙眉哀恸,倚门悲啸,声动天宇。空中两只白鹤,盘旋回顾,唳鸣凄凄,直似被女子的哀哭声所撼。

末后一笔完成,整幅画浑然一体,人境相托,主次有序,远近高下全无阻滞之感,决计看不出是一样一样凑成的画面。孙位又提笔书道:“将乖比翼兮隔天端,山川悠远兮路漫漫,揽衣不寐兮食忘餐。”正是商代陵牧子所作的《别鹤操》(引自晋·崔豹《古今注》)。

陵牧子娶妻五年而无子,父兄将为之改娶。其妻闻之,夜半而起,倚户悲啸。陵牧子闻之,怆然而悲,乃援琴而歌。《琴谱》曰:“琴曲有四大曲,《别鹤操》其一也。”

孙位此画正与《别鹤操》意境相合,而无半点牵强。

三是先生先看题诗,又将画作上下细看,越看越惊,越看越奇,不住摇头叹气。

孙位见状,心下暗忖:“怎么,难道此画不入三是先生的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