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4页)

我还记得,有一个周日下午,我们全家去第五大道散步。瓦莱莉正看着橱窗里那些她永远都买不起的裙子,一个只有三英尺高的女人向我们走来。她穿着高雅的软皮短上衣、白色皱边衬衫和深色毛呢短裙。我女儿拉了拉瓦莱莉的外套,指着那位矮个子女士说:“妈妈,那是什么?”

瓦莱莉既羞愧又害怕,她总害怕伤害到别人的感情。她叫女儿闭嘴,直到那女人安全地走过去,然后她跟女儿解释说那位女士是那些永远都不会再长高的人之一。我女儿没有真的理解,她问:“你是说她没有长高就成为跟你一样的老太太了吗?”

瓦莱莉冲着我微笑。“是的,亲爱的,”她说,“现在别再想了,很少有人会这样的。”

那晚回到家,在我给孩子们讲睡前故事时,我女儿沉思着,完全没听进去。我问她有什么问题,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说:“爸爸,我真的是个小女孩吗,还是只是个没有长高的老太太?”

有成千上万的人有类似的关于他们孩子的故事可以讲,这我知道,这一切都平常极了,但我仍无法抑制地觉得,分享我孩子人生的一部分让我变得富足了很多,我的人生图景就是由这些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事织就的。

又是我女儿。有一天吃晚饭时,她不断捣乱,朝着弟弟扔食物,故意洒了一杯饮料,还打翻了一碗肉汤。这惹恼了瓦莱莉,最后,瓦莱莉冲她大叫:“你再捣乱,我就杀了你。”

当然,这只是一种夸张的表达,但我女儿非常专注地盯着她问:“你有枪吗?”

这很好笑,因为她显然相信除非自己的母亲有枪,否则就没法杀了她。她对战争、瘟疫、强奸犯和性侵犯、车祸和飞机失事、球杆砸人、癌症、毒药、被扔出窗外都一无所知。瓦莱莉和我大笑起来,瓦莱莉说:“我当然没有枪,别犯傻了。”我女儿脸上因为担忧而形成的皱纹消失了。我注意到,后来瓦莱莉在盛怒下再也没说过类似的话。

瓦莱莉有时也会让我吃惊。随着岁月的流逝,她越来越像天主教徒,越来越保守。她再也不是那个希望成为作家的格林威治村波希米亚姑娘了。在城里的廉租房里不许养宠物,瓦莱莉也从未告诉过我她喜欢小动物,现在我们有了一幢房子,瓦莱莉买了一只小狗和一只小猫。我可不太高兴,即使我的孩子在草地上跟宠物玩耍的画面很好看。事实是,我从来都不喜欢家养猫狗,它们简直就是对孤儿的讽刺。

我跟瓦莱莉在一起太快乐了,那时我对这是多么稀罕而珍贵一无所知。她是一个作家所需要的完美母亲。当孩子们摔跤需要缝针时,她从不惊慌失措,也不会打扰我。她不介意做所有那些通常由男人干而我却没耐心做的活儿。她父母家现在离我们只有三十分钟路程,傍晚和周末她会开车带孩子们过去。她知道我痛恨那种拜访,所以根本不来问我,我就可以用这些独处的时间来写书。

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她的天主教信仰,她会做噩梦。我需要在夜里叫醒她,因为她即使在熟睡时也会发出小小的绝望哭喊。有一晚她被吓得很厉害,我把她紧紧拥在怀中,问她梦到了什么,她悄声回答:“别告诉我我正在死去。”

这把我吓死了,我想象她去看医生并收到了坏消息的画面。但第二天清早,当我问她这件事时,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当我问她她是否去看了医生,她冲我大笑,说:“是因为我的宗教信仰,我猜我只是担心会下地狱。”

有两年时间,我为杂志自由撰稿,看着孩子们成长。如此开心地享受婚姻生活,令我觉得都有些恶心了。瓦莱莉极为频繁地去见她的家人,而我则花很多时间在我的地下室写作间里,我们并没有跟对方见太多面。我每月为杂志写至少三篇文章,同时写一部我希望能够让自己变得富有又出名的小说。那部关于绑架和谋杀的小说是我的玩具,而杂志是我的面包和黄油。我预测还得三年才能写完那本书,但我不在乎。只要觉得孤单,我就会通读一遍越来越多的手稿。看着孩子们慢慢长大,瓦莱莉也越来越开心满足,对死亡的恐惧也在逐渐减轻。但没什么能天长地久,这种日子没有继续的原因是你不想让它继续,我想。如果一切都很完美,你就会自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