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记 一九九九年六月·重庆桃苑路一号(第3/5页)

“就这样,旁人都以为他们在那架飞机上,发生了空难,没能幸存。所以这些年,留下来的人只当他们都不在了,也没再打听他们的消息,哪里想得到,他们并没有上那架飞机。”启安将这番经过,详细转述给电话另一端的大哥,足足讲了半小时。

站在酒店落地玻璃窗前,隔了一江如带,遥遥望见对岸灯火。

从这里望下去,仿佛身在云端,不知数十年前,凭栏遥望江水,是否也是这般光景。

启安握着电话,手心里有些汗湿,长出了一口气道:“大哥,既然他们的死讯能误传,那么当年霍家姑姑的死讯,也极有可能是战乱中消息传递失误,让双方都以为自己要找的人不在人世了……假设霍家姑姑活了下来,艾默很有可能是她的后代。”

电话里半晌没有回应,良久,传来大哥低沉的语声,“看门老伯说的这位老太太,找到没有?”

启安回答:“我去那学校问了,确实有位退休老师姓君,从前在中学教英语,已经退休近二十年了,现在和她女儿住在一起。她女儿去年搬了家,新的地址还没查到,我已委托专人查找,最迟明天中午之前,会有消息。”

“你说的艾小姐,应该也在寻找这位老太太。”

“她比我早一天知道,也去学校问过,但我有把握在她之前找到,”启发皱眉想了想,“大哥,你确定那位老太太真是我们家的故人?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电话里沉寂了片刻。

“祖父曾经有一位秘书,是姓君的,名叫君静兰。”

“啊,是她!”启安脱口而出,“父亲说起过,是有这么一个人,原来她姓君。”

“如果真是她,难得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清明去故居拜望祖父,你替我好好感谢这位老人家,”电话里静了一刻,传来大哥格外低缓慎重的声音,“至于那位艾小姐,我还是保留谨慎态度,在你没有确认她身份之前,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除我之外的任何人。”他在“任何人”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启安心跳停了一下,迟疑地问:“对二姐也不能说?”

电话里的语声严厉,“我说的是:任,何,人。”

“知道了。”

挂断电话,启安喉咙干涩,发了一会儿呆,端起手边杯子,却发现杯里的咖啡早已凉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曾怀疑过当年霍霖的死讯是假,谁也不曾幻想她还活在人世——并非悲观,实在是当年发生的一切太令人绝望,连遗物与骨灰都被找了回来,又怎能让人再存一丝希望。

启安将冷咖啡倒掉,重新倒了一杯冷开水,大口喝下。

眼前影影绰绰晃过艾默巧笑嫣然的身影。

终于,离最后的答案只剩这一步之遥。

她此刻是否也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忐忑,怀着同样惴惴的心思,与他徘徊在同一片天空下?或许明天、后天,当她找到君静兰之时,便该是他与她重逢的时候,也是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她是故人,抑或不是故人,答案又会带来什么呢?

到这一步,竟不敢再往下想。

启安在沙发里坐下,深深地陷进绵软的沙发里,陷进混乱迷离的回忆中。

当年旧事,自己所知并不多,更多来龙去脉却是从二姐那里听来的。

家中四个子女里面,自己和妹妹启乐年纪太轻,只有大哥启恩与二姐启爱对往事知道得多些,尤其二姐,她最会讨长辈的喜欢,在长辈身边听过的故事也最多。

长辈口中最讳莫如深的一件事,莫过于霍家姑姑的死。

那是一段太过悲惨的黑色记忆,即使已过了数十年也没有人愿意提起。

当二姐从母亲薛严英洛那里含糊听来,再委婉转述于他,也令他寒透了肺腑,更无法想象长辈当年是如何面对这样的惨事,难怪他们辞别故土,从此再不回头,终身不愿踏上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