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记 疏至亲·远至爱(第3/5页)

霍仲亨板着脸看她片刻,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笑了。他伸手接了茶,佯作不以为然,“花样百出,巧言令色!”

她闲闲坐下,手肘支着椅背,微嗔睨他,“有人要做暴君,我只好学精乖些,否则一句话触到逆鳞,岂不糟糕。”

霍仲亨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少来这套拐弯抹角,你也想说我专制是吗?”

念卿含笑反问:“你不专制吗 ?”他语塞,冷冷转过头去。

“真的要枪决那些人?”她委婉探问。

“你别想来说情。”他一口回绝得不留余地。

念卿叹口气,缄默不语。霍仲亨也不理会,低头啜茶。

“记不记得在北平时,你曾同我谈过,这条路磕磕绊绊走到如今,有人奔走呐喊,有人四处碰壁,轰轰烈烈有之,惨淡收场有之……你也曾扪心自问,这条路是不是走对了。”念卿缓缓道,“这问题无人可回答,你已是局中人,是非功过自有后世评说。可子谦不一样,他想要寻求他的路,想在你走过的方向之外寻找另一种可能,也许他会是对的呢……”

“不可能!”霍仲亨截然打断她的话,“就算我的路走得不对,他那条路只会更错!你看看他整日都看些什么,尽是些空谈理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哄得一帮热血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念卿苦恼地揉了额角,拿这顽固起来像头狮子的男人毫无办法。

“算了,懒得同你讲,跟女人讨论政治真是无趣。”他重重搁下茶盏,将她拽入怀抱,“这些事轮不到你忧心,你养好身子是正经……对了,四莲没摔着吧?”

念卿懒懒抬眼,“她倒没摔着,只是险些摔着你的孙子。”

“哦。”霍仲亨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揽着她腰肢,低头嗅她鬓发的幽香。

蓦地,他一震抬头,“你说什么?”

念卿眨眼。

霍仲亨表情渐渐变了,瞠目望住她,喃喃道,“你在吓唬我……”

念卿笑得促狭,“做祖父而已,有什么可吓唬你的。”

这祖父二字好比晴天一声霹雳,眼前仿佛看见自己老态龙钟,被人口口声声唤作老头……霍仲亨脸色顿时变得古怪、复杂之极。

经子谦这么一闹,再兼念卿百般劝说,霍仲亨总算同意将光明社的案子发还重审。此番复审下来,有八人获赦,枪决名单上仍余二十多人。其中有五个学社领袖,因与程以哲交往密切,有确凿证据表明这五人曾参与光明社非法集会,并向暴徒提供藏匿处所和武器,在学社印刷厂的货物中夹带枪械,协助光明社贩运军火。按理说,这五人并未做下伤天害理之事,但仅私贩军火一条,便是律法规定的死罪。

当此乱世,黑白两道贩运军火已是公开的秘密,如薛晋铭这等大走私商更是与政要权贵合作,在霍仲亨的庇护下,把军火走私做成了半公开的买卖,无人敢置喙。若当真追究起这项罪名,霍、薛二人自然首当其冲。

子谦因此强烈反对将五名学社领袖划入枪决名单。

在霍仲亨看来,这五人却是大大的危险人物,既然被他逮到现成的死罪,便绝不可能放过。能赦免那罪行较轻的八人,已是看在四莲传出喜讯的分上,给了霍子谦天大的颜面。子谦却不领情。

少夫人的佳讯令茗谷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可这喜气也只维持了一日,第二天子谦就在裁军善后会议上,当着全体将领的面,公然提出此事,称霍仲亨枪决学社领袖是一种“屠杀行为”。霍仲亨大发雷霆,当即撤销霍子谦的军职,命令他以士兵身份前往偏远驻地,随新征入伍的新兵们一同接受操练,学会如何做一个懂得服从的军人。

霍仲亨万万没有料到,子谦被削夺了与他当面对抗的机会,不但没有识趣消停,反而变本加厉做下一件蠢事。两日后,一篇署名“兼言”的文章公开发表在报上,有名有姓的为这五人鸣冤。霍仲亨下令查禁光明社,逮捕大量学人,本已激起舆论不满。此篇文章一经发布,更引来是非争辩无数,个别激进报章甚而发起了声援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