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农的园林世界(第2/10页)

“您对这里头的景色感兴趣吗?”

“是啊。”

“其实啊,这种地方不宜多看,看多了会做噩梦。”

“可我的工作就是设计这种园林。你做噩梦吗?”

“我早就习惯了。”

农觉得这个小哨兵不会拦她,就从那张门走进去。她刚走到花坛那里,就听见两颗子弹挨着她的头部飞到前面去了。她吓得瘫在了地上。

那是最后一次,之后她再也没去过那座大山。从那以后,长亭老是在她脑海中出现。她设计的那些园林里都没有长亭,她认为长亭完全是多余的。可是长亭纠缠着她,不肯放过她。坐火车时,朝窗外看去,长亭甚至变成了半空的天桥。然而最可怕的还是园林里的那条中线。尽管她小心翼翼,将园林设计得完全不对称,但在结束时那条中线还是会隐隐约约地透出来,弄得她沮丧不已。第一次在煤永老师的背影上看见那条线时,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邪,当即就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她费了好长时间才使自己慢慢习惯。

农时常想,煤永老师安详自如,能很好地协调内心的矛盾。为什么她做不到这一点?也许她同他长期在一起的话,能跟他学到这种技巧?但好些年里头,她一直没有把握,她心里充满了沮丧感。即使紧紧地拥抱着他,她也感到他的心同她离得很远。有天半夜,煤永老师醒来了,她也醒来了,她听见他在黑暗中说话:

“你可以把我设想成最里面的那几处园林之一嘛。”

“你是不是认为我要求得太多?”农问。

“不,你的要求很合理,它令我惶惑。”

“难道我多年来设计的那些园林就是你?”

“我不那样认为。”

然而农却为此痛苦了。是云雾山的那位护林人让她豁然开窍。

那时她失魂落魄地在山间走,想寻找“最里面的那处园林”。从前她在军事禁区发现的园林也属这一类。她却找到了护林人。

护林人看着地上发呆,没有听到她走近。

“您好。您寂寞吗?”她轻轻地说。

“怎么会寂寞?我的生活太热闹了。”他抬起一张兴奋的脸。

“怎么个热闹法?”

“在山里,你盯着一个地方看,你就会看见宇宙。”

他不愿同她深入地谈下去,他的观察正在兴头上。后来他简直将她忘记了。他的那种狂热深深地感染了农,农几乎是欣喜地跑回了家。

后来便发生了古平老师邀请她去教课的事。在离开煤永老师的日子里,农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的生活变得非常有激情,每天都有新发现,有做不完的有趣的工作。每前进一步,解决一个问题,她就忍不住对自己说:“我的园林原来在这里!这就是另一半!”她没有想通的是这个问题:煤永老师究竟是阻碍了她还是促成了她的变化?从前她看着这位老师兼情人的眼睛时,总看不透他,虽然那眼神很诚实。

她的工作越顺手,创造的激情越高,她就越深切地感到同煤永老师分手是个错误。难道不是他于无言中诱导她发现了园林的中线?他虽然不对她谈深奥的问题,可她感到不论谁同他生活在一起,或迟或早都会产生追求的激情。他性格中有种类似酶的东西。

和煤永老师结婚之后,农的困惑似乎消失了。婚后的日子平淡中有紧张,当然也有激情。农发觉自己看不见丈夫的背影中的那条中线了。困惑是否已经彻底消失了呢,农没有把握。她在等待,她想,这个人性情中那些隐秘的东西总会慢慢显现出来的——此时她已变得成熟了。

秋天里,农和煤永老师,还有古平老师和蓉四个人一块去郊游。在半山腰休息时,煤永老师不见了。当时古平老师和蓉靠在树干上打盹,农一个人在周围溜达。他们休息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农绕着那块石头慢慢走。她一抬头,分明看见丈夫从一条很窄的石缝里从容地走出来了。她跑到近前去看,看见石缝还不到手掌那么宽。煤永老师的头发上沾了几片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