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们回来时,屋里已点上了灯。内尔坐在地板上,周围摆了一圈信,腿上还摊着一本很大的日历。

芬往她身后的沙发上猛地坐了下去。“你的诺贝尔奖到手了没,内尔?”

“斯大林的老婆死得很蹊跷。约翰·莱亚德25和多丽丝·丁沃尔勾搭上了。”

“他不是在柏林和一个什么诗人在一起吗?”我边说边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据说,他情绪变得非常沮丧,连自杀都毛手毛脚的没成功;于是他跑去奥登的公寓,想让奥登帮他做个了断。据利奥尼说,奥登一度有些动心,可最后还是把他送去了医院。后来,他飞回了英国,然后就在那儿把多丽丝从埃里克手里抢走了。”

多丽丝和埃里克·丁沃尔都是伦敦大学学院的人类学家。众所周知,他们俩奉行开放式婚姻。

“我们十一月有什么安排?”她问芬。

“我他妈哪知道。怎么啦?”

“他们邀请我在国际代表大会上做主题演讲。”为了照顾芬的情绪,她尽量控制着她的声音和语调。

“太棒了!”我尽量带着美国式的热情说,“这是很高的礼遇啊。”

“他们还邀请我出任博物馆的助理馆长,会在古堡的角楼上给我安排一间办公室。”

“对你当然是好事,内尔。但我们的银行户头怎么样啦?”

她谨慎地朝他笑了笑:“还不错。”

“这是那谁寄来的,对吧?”芬边说边用脚趾在海伦寄来的包裹上点了点,“你还没打开啊?”

“没有。”

芬转过身机警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我应该懂那是什么意思。可我并不懂。

“来,内尔。”他俯下身去,把包裹放在她腿上,“打开看看吧。说不准能派上什么用场呢。”说着,他把包裹上绑着的那根很粗的灰色麻线解开了。

打开外面的棕色邮递包装纸,里面是个盒子。盒子里有薄薄一沓稿纸,不足三百页。纸张都很平整,边角完全对齐。我们站在那儿,不禁心生敬畏,仿佛一不留神它便会开口说话,或是腾起烈焰。内尔做过同样的事:她把数百本笔记本魔术般地压缩成了一沓干净利落、互不纠缠的纸片,将海量的具体资料分门别类按顺序整理好,写成了一本书。而这些是芬和我都未能做到的。在我们俩看来,这样的改造工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在那沓稿纸的最上面有张字条,是用小粗字体写的。

亲爱的内尔:

终于写完了。希望你和芬都能有时间看看,也不用太着急。今天我拿给爸爸看了,我知道他肯定会让我把整个夏天都用来修改它。如果芬对我对斗布的描述有什么异议的话,请他一定知无不言。我刚刚收到你从孟般亚寄来的第一封信。听上去那儿太可怕了。我相信,你现在一定已经把他们调教得差不多了。

爱你的海伦

他们俩盯着那张字条看了很久,仿佛他们看到的是满满一张纸的留言。可沉默背后并不平静,正好相反。他们三人,内尔、芬和海伦之间,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我听不见的对话。

“我们就看看呗?”我说,“我去泡茶。”

“下午茶时间到了!”芬模仿剑桥端茶小姐的声音说,“赶紧泡去。”

“我们一起看吗?”内尔说,她刚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为什么不呢?”

我已经等不及了。我渴望接触新的想法,新的思想。在屋子另一头狭小的角落里,我挤在拜尼身边,尽可能不喧宾夺主,飞快地把茶泡好了。

我刚把茶壶和杯子在箱子上摆好,内尔便读了起来。海伦在前几页里便开宗明义地指出,西方文明缺乏对其他种族的习惯和文化的理解,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大也最严重的社会问题。在前二十页中,她旁征博引,把哥白尼、杜威、达尔文、伏尔泰、卢梭等人的思想,甚至林奈的“野人”概念引用了个遍,把全世界相关理论的演变和发展捋得清清楚楚。她断言,所谓纯正民族的种族遗传概念是一派胡言;文化并不依靠生物学因素传承,西方文化更不是文化发展的最终结果,而我们对原始部落和社会进行的研究也并非对我们人类自身起源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