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4页)

巴西安认真地看着老妇人的身影和她阴郁的神情。有那么一会儿,他想他发现了她对她的村民们的敌视的迹象——因为没有人路过帮助她,所有人都忘了她。但是笼罩在她脸上的阴云似乎比那种暂时的恼怒来得更深。

“是的,我的村子相当大,但是大多数男人都被囚禁在塔里。那就是为什么我独自一个人被抛弃在路边差点死在那儿的缘故。”

“因为家族世仇被囚禁?”

“是的,我的孩子。因为家族世仇。没有人见过能与它相提并论的事!嗯,当然啦,在村子里人们是会互相杀来杀去,但是没有什么比世仇争斗更残酷的了。”

老妇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我们村的两百户人家里,只有二十户没被卷入家族世仇中。”

“那怎么可能呢?”

“你会亲眼看见的,我的孩子。整个村子看上去像是一切东西都变成了石头,好像瘟疫席卷过一样。”

巴西安把脑袋凑到窗户跟前,但是仍然看不到老妇人说的村子。

“两个月前,”山区妇人说,“我亲自埋葬了一个侄儿,一个像天使一样漂亮的孩子。”

她开始说起那个男孩,说他是怎样被杀的,但是当她说的时候——很奇怪——她句子里的词汇顺序开始发生变化。不仅是它们的顺序,它们之间的距离也变了,似乎被一层特殊的空气笼罩着,是那样的痛苦和令人不安。就像熟透了的水果一样,她的语言从正常的形态变化成另外一种很不寻常的形态,像是一首诗歌或哀歌的序幕。看起来这就是民谣歌曲产生的方式,巴西安想。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山区老妇。歌曲之前的那种感情状态还伴随着她面部表情的相应变化。她的眼中有悲伤,但是没有眼泪。这让它们看上去更加忧伤。

马车进入了村子,在空荡荡的路上产生了车轮滚动的很响的回声。路的两旁都出现了石头的库拉,在日光下更显沉寂。

“这座库拉属于什科雷利,而那一座,远一点的那一座,是克拉斯尼克的,必须要实行的家族复仇是如此混乱,现在已经没人搞得清到底该轮到哪个家族来复仇了,以至于两个家族都躲藏在他们的庇护塔里。那边那座庇护塔,那座三层高的,是属于威兹雷克的,他们跟邦佳家是世仇,你从这里几乎是看不见邦佳家的库拉的——那个房子的墙有一部分是黑色的石头垒的。那些是卡拉卡吉和多塔纳吉家的庇护塔,他们两家是冤家,每家人在这个春天都从自家门里抬出两副棺材。至于那条路上其他那些库拉,在同一条线上彼此相对的,属于尤卡斯和克雷耶泽泽家,但是他们用枪交战,不仅仅是每家的男人,甚至女人和年轻的姑娘也从她们的墙后互相开火,而且她们从来不出庇护塔。”

山区妇人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两个外乡人则不时地在这扇窗前瞅瞅,往那扇窗外看看,试图想弄清楚她向他们描述的在家族世仇统治下的奇特生活的意义。在那些库拉沉重的安静里看不到生命的迹象。黯淡的阳光无力地照在那堆石头建筑上,只是凸显了它们空寂的氛围。

他们在离村子中心不远的地方把老妇人放下,送她去了她自己的库拉。然后马车再一次出发,在那个石头王国里穿行,看起来整个村子都像是被下了符咒一般。正好可以想象一下有人藏在那些墙和墙上狭窄的窥孔后面,巴西安想。有激情洋溢的年轻妇女和年轻的妻子。有那么一阵他觉得,在那坚硬的外壳下,他可以感觉到生命的冲动,非常强烈,以贝多芬式的力量敲击着墙。但是外面,那些墙,那些成排的窥孔以及落在它们上面的苍白的阳光,什么都没有流露。突然间他对自己大叫起来,那一切对你来说是什么?你最好关注一下你妻子固执的强硬。他感觉到愤怒在内心中迅速升腾,于是他转向迪安娜,要彻底打破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想对她说话,想要求得到一个对于最终细节的解释,对于她对他的哑谜般的行为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