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4/9页)

李雪健说:“我演焦裕禄,可压根儿没想过那么多政治。我喜爱那个人,我觉得我理解他,我相信我准能把他演好。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念头。”

我说:“焦裕禄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但这个戏,我看并不算成功。”

他说:“我跟好多人都说过,这个戏可以探讨,但谁要说焦裕禄这个人不好,我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我说:“我不相信有人会认为焦裕禄这个人不好。”

他说:“未必没有。”

我说:“那很可能是一种逆反心理,要不就是傻瓜。傻瓜不值得重视。值得想一想的倒是何以会有那种逆反心理。是不是人们对某种方法已经厌倦了?因为老百姓可能碰上焦裕禄这么个好官因而得福,也可能碰上个贪官因而遭祸。”

李雪健说:“焦裕禄不是神,是人,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具体的人,有他存在的具体时代和环境。他也许算不上伟人,他甚至也不是一个完人,但他是一个人格高贵的人。”

我说:“任何时候都需要这样的人。”

他说:“他有他的历史局限性。”

我说:“用雄才大略的改革家的标准来要求焦裕禄或否定焦裕禄,有点历史虚无主义的味儿,那样的话,可以称赞可以纪念的历史人物就差不多没有。”

他说:“在发奖会上我说过,‘苦和累,都让一个好人——焦裕禄受了;名和利,都让一个傻小子——李雪健得了’。”

我说:“你可不傻。虽然我认为这部影片不算成功,但是你的表演确实很棒。看了你的‘宋大成’、‘钢挫将军’和‘焦裕禄’,你真是不用太谦虚。我听有些评论家说你是真正的性格演员,表演达到了下意识,举重若轻没有刻意的痕迹,我看这真的不是恭维。我知道这很不简单,不是哪个傻小子交了好运就能达到的,因为我在写作上也一直在追求这样的境界,但一直没能达到。”

李雪健说:“其实我一旦上了台或上了镜头,就很自信,什么负担都没了。一演上戏,别的什么事都忘了,只想着这个角色。想不好的时候,脾气也变得暴躁,为不大一点小事就发火。”

他说:“人家让我演焦裕禄,我爱人开始挺为我担心,可是我怎么想都觉着我行,我准能演好。我懂得这个人。我熟悉那地方。我的老家山东菏泽,与河南兰考接壤,地理和气候基本一样,风沙大,风沙破坏了田地,老百姓生活苦,盼着有好领导,有好日子过。我懂得他们。我父亲是公社书记,芝麻大的官,除他之外我们家的人都是农村户口,是农民。小时候父亲常常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带着我,下乡去工作,顶着风沙,走了东村走西村。我懂得焦裕禄,那一代人中像他这样的人不少,满怀热忱,受苦受累,勤勤恳恳,脚踏实地,不谋私利,一心全在工作上想着让大伙都过上好日子。我就是想在银幕上把那一代人肯定下来,这个念头让我激动。”

我说:“很多人喜欢这部电影,原因主要在这儿。而前面说的逆反心理,我想原因也是在这儿。观众一方面被焦裕禄感动,一方面在想,为什么一些危害人民的贪官却不是都能得到惩治?”

他说:“当然那一代人也有错误,但历史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我说:“我懂。我在陕北插过队。我们刚去的时候,见穷山恶水,怀少年狂气,想着改造中国,干得比谁都左,即使这样我想我们的理想和热忱也应该肯定。否定了人的这种最根本的理想追求,人还剩下什么呢?”

他说:“三年困难时期我见过。饿死人的事我见过。老百姓成群结队到公社来找我父亲,我父亲也愁得没辙,这我都见过。我想,像焦裕禄那样的人,不可能不忧心如焚,但一个县委书记的能力也有限,他心里的苦会更多,这样的人是要得肝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