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不见白头(第2/9页)

“我不会相信的。”她旁若无人地摇头,内里椎心泣血,“除非是他到我面前亲口承认,否则,我死都不会相信的。”

鲤城的街,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两侧雕梁画栋的民居,清一色的红砖红瓦。倪年入巷,老远便看见自家墙内的刺桐树,枝头花红似火万绿浓。她步步走近,最后仿佛失了力气一样,不得不停下来。

喷漆似血,泼墨满地,她望着铁门和院墙上的肮脏痕迹,心如刀绞。门楣处“福满乾坤”的春联横批,还有“文明家庭”的蓝底铁牌早被扯到了地上,狼狈得令人能够想象到彼时场面是何等癫狂。而那些侮辱的字眼,叫嚣着,泄愤着,如一面面寒光暗生的刀刃,在她单薄的躯体上剜下块块血肉。

她眼眶充血,整个人像被飓风凌虐过一样疼。

“是年年吗?”

有人喊她,倪年梗着脖子转头,良久才认出对方:“婆婆。”

头发灰白的邻居阿婆掩上家门,蹒跚着碎步过来,一把握住倪年兀自发抖的手:“孩子……”

“婆婆……”

“婆婆没用,前两天警察过来搜你家,婆婆只能干看着。”老人一见到姑娘家,昏黄的双眼瞬间就湿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群人哭丧着在你家门口闹事,说你爸他害死了人,要你姐弟俩偿命……”

阿哲……

倪年木然地想到弟弟,他正值高三寄宿在校,或许还未被告知。但,这样切肤的噩耗,他逃不掉。

“我叫我家老头去买漆了,想着替你家刷一刷,这脏兮兮的,怎么能看?”阿婆低头拭拭泪,才又问仿佛被掏空了的孩子,“对了年年,你爸爸呢?”

巷道上头是长条形的青天,向北无限延伸至看不见尽头的彼方。她望着虚空仓皇一笑,接着缓缓蹲了下去,止不住痉挛的双手插进那黑发里。

是啊,我爸爸呢?

……

倪哲回来的那个傍晚,倪年独自在刺桐树下坐成磐石。警方那边证据确凿,缉毒队队长倪和平涉嫌严重渎职--勾结罪犯,制毒藏毒,通风报信……她刚正不阿的父亲,一夜之间沦落成为知法犯法的叛徒。

倪年捏着手机,拇指悬在“韩序”二字上方,拔河般踌躇。

韩伟鹏从重症室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她第一时间前去探望。房内死气沉沉,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突兀的鸣响。韩序的母亲守在病床边啜泣,一眼看去像老了十岁。倪年自是深信父亲无罪,可惜舆论沸反盈天,不仅令她处境艰难,也令所有的诚心慰问都似惺惺作态。

受伤的中年男人眼睑微合,吃力地同她讲:

“小年,韩序那边,我和你干妈都打算瞒着……他还有大半年时间才退伍,你清楚他的性子,要是……要是让他知道了这事,就算违反军纪军规,恐怕都疯着要回来……你也不希望他,闯出那样的祸吧?”

韩伟鹏断断续续讲着话,或长或短地停留,整个过程,却只字不提倪和平。那看似无意的避而不谈,像极了一种冰冷的默认--他默认了父亲的背叛。倪年愤懑又心寒地想,这就是父亲结交了半辈子的兄弟,替着挡过枪子儿的兄弟。

他还说:“日后你与韩序,能少联系,就少联系吧。能不联系,就最好了。”

倪年不再凝视通讯录上的名字,直接退出界面。

倪哲便是在这时推门入院的。

刺桐花从半空飘摇坠落,掉在倪年肩头,她突然没有勇气去拂。只眼睁睁看着那春风和煦的笑容,看着她才刚成年的弟弟,就这样被自己一把拖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从此再多喜乐,都有缺憾。

……

倪和平的犯罪嫌疑,令他无法以因公殉职的名义接受民众悼念。追悼会当天,殡仪馆内外来了近千人,社会各界吊唁烈士家属,祭奠英灵。而倪家孩子只能守着一张黑白遗像,在大厝清冷的空庭中对天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