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北京燕雀楼,大酒(第5/6页)

厕所里,一盏还没有月亮明亮的灯泡挺立中间,照耀男女两个部分,灯泡上满是尘土和细碎的蜘蛛网。

我的小便真雄壮啊,我哼了三遍《我爱北京天安门》和一遍《我们走进新时代》,尿柱的力道没有丝毫减弱,砸在水泥池子上,嗒嗒作响,溅起大大小小的泡沫,旋转着向四周荡开,逐渐破裂,发出细碎的声音,仿佛啤酒高高地倒进杯子,沫子忽地涌出来。小便池成L型,趁着尿柱强劲,我用尿柱在面对的水泥墙上画了一个猫脸,开始有鼻子有眼儿有胡须,很象,构成线条的尿液下流,很快就没了样子。

我不是徐悲鸿,不会画美人,不会画奔马,我就会画猫脸。我曾经养过一只猫,公的,多年前五月闹猫的时候,被我爸从三楼窗户扔出去了,猫有九条命,它没死,但是瘸了,再拿耗子的时候,一足离地,其它三足狂奔,眼睛比原来四条腿都好的时候更大。我和我妈说,我将来有力气了,把我爸从三楼的窗户扔出去,我想象他飞出窗户的样子,他不会在空中翻跟斗,手掌上和脚掌上也没有猫一样的肉垫子,手臂和身体之间也没有翅膀一样的肉膜,我看他有几条命。我跑到灯市口的中国书店,买了一本《怎样画猫》的旧书,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的,三毛八分钱,买了根小号狼毫和一瓶一得阁的墨汁,学了很久,什么飞白,皴染,都会了。

我发现,小便池里躺着一个挺长的烟屁,几乎是半只香烟,灯泡光下依稀辨认是大前门,过滤嘴是深黄色,浸了尿液的烟卷是浅尿黄色,朝上的一面还没沾尿液的是白色。我用尿柱很轻松地把所有的白色都变成了尿黄色,然后着力于过滤嘴部位,推动整个烟屁,足足走了两尺,一直逼到L型小便池拐角的地漏处。我这时候感到尿柱的力量减弱,最后提起一口气,咬后槽牙,上半身一阵颤抖,尿柱瞬间变得粗壮,烟屁被彻底冲下了地漏,冲出我的视野,我喊了一声,“我牛屄。”

我收拾裤裆的时候,发现小便池墙头上,一排大字:“燕雀楼,干煸大肠,干她老娘,大声叫床。”字体端庄,形式整齐,韵律优美,和槐树树干上骂小燕姑娘的文字笔迹不同。可能是成年食客干的,我想。

我回来,小白痴顾明和小黄笑话辛荑还没有分出胜负,他们脑子已经不转了,“傻屄,牛屄,你是,我是”的酒令不能用了,他俩每次都同时叫喊,每次叫的都是一样的两个字:傻屄。在寂静的街道上,声音大得出奇,仿佛两帮小混混集体斗殴前的语言热身。即使警察自己不来,睡在临街的老头老太太也要打110报警了。新的一箱酒已经没了一半,辛荑提议转空酒瓶子,他挑了一个深褐色的空瓶子,“这是酒头,其它瓶子是绿的,酒头是褐色的。”

我负责转那个空啤酒瓶子,古怪的是,我转了五次,换了不同的姿势,角度,力量,没用,每次都是我输,瓶口黑洞洞地指向我。几乎比他俩多喝了一瓶,不能再喝了,我决定招了,真情表白。

听完我的告白,辛荑放下酒瓶子,两眼放光:“你真想好了?做小说家比做医生更适合你吗?收入更多吗?我听说写小说投到《十月》和《收获》,稿费才一千字三十块,每天二千字,一天才挣六十块钱。你一年到头不可能都写吧,如果你的写作率是百分之七十,算下来,你一个月挣不到一千三百块,比当医生还差啊,比当医药代表差更多了。而且文学青年这么多,听说比医生还多,买得起圆珠笔和白纸的人,不安于现状,想出人头地,只能热爱数学和文学,但是傻屄总比聪明人多多了,所以文学青年比数学青年多多了。这么多人写,著名杂志不一定要你的啊。你觉得你写得牛屄,能在校刊上发表,但是出了仁和医学院的院子,比你牛屄的应该有的是吧?是不是还有其他收入?你出名了,应该有人请你讲课,会给钱。还有改编成电视剧和电影,这个不知道会给小说原作者多少钱,可能挺多的吧?但是,只有名人名作才会被改编的。出名那么容易么?写小说比当医生名气更大吗?也没听说哪个写小说的,出门要戴墨镜。写小说比当医生能更长久吗?好些名作家,写到四十也就什么都写不出来了,憋尿、不行房、不下楼,都没用。曹禺,沈从文,钱钟书,好些呢,便秘似的,比阳萎和老花眼还容易,还早。当医生,四十岁一只花,正是管病房,吆喝医药代表,当业务骨干的时候。好多人请吃饭,忙的时候吃两顿中饭,晚饭吃完还有唱歌,唱完歌还有夜宵。二者的工作时间呢?写东西可能短些,尤其是写熟了之后,两千字干一个上午就解决了。当医生苦啊,老教授还要早上七点来查房,手术一做一天。当小说家自由些吗?可能是,工作时间和工作地点自由些,但是精神上不一定啊!不是想写什么就能写什么的,否则不就成了旧社会了,不就成了资本主义了吗?当医生也不一定自由,病人左肺长了瘤子,医生不能随便切右肺。不是大专家,化疗药也不能随便改药的品种和用量啊。当小说家还有什么其他好处啊?你真想好了?就不能再想想别的?跳出医生和作家的考虑,跳出来想想。有志者,立长志,事竟成,百二秦川终归楚。以你我的资质,给我们二十年的时间,努努力,我们改变世界。做个大药厂,中国的默克,招好些大学刚毕业未婚好看能喝酒耍钱的女医药代表,拉仁和医院的教授去泰国看人妖表演。我们有戏,中国人口这么多,将来有那么多老人要养,对医药的需求肯定大。而且医药利大啊,如果能搞出一种药,能治简单的感冒,我们就发了。要是能治直肠癌,那我们要多少钱,病人就会出多少钱,生命无价啊。而且,这是为国争光啊,中国有史以来,就做出过一个半新药,一个是治疟疾的青蒿素,半个是治牛皮癣的维甲酸,造不出来人家美国药厂的左旋药,变成右旋凑合,结果疗效比左旋还好。咱们俩要是造出来两个新药,牛屄就大了。这样,药厂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X&Q,就象P&G一样,洋气,好记。X就是我,辛荑。Q就是你,秋水。要是你不满,也可以叫Q & X,一样的,我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