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北京燕雀楼,大酒(第4/6页)

在宿舍里,我和小黄笑话辛荑多少次一起面朝窗外长谈,辛荑抽金桥香烟,我用500毫升的大搪瓷缸子喝京华牌的劣质茉莉花茶。我们一起深沉地望着窗外,窗子左边是厕所,右边是另外一间宿舍,西边落日下,紫禁城太和殿的金琉璃顶在尘土笼罩下发出橙色的虚幻的光芒。辛荑每次和我长谈一次,心理上,我就老了一岁,心脏的负担多了十斤,江湖更加复杂和险恶了,自己肩上的任务更重了。我看到金琉璃顶的四周鬼火闪动,如螭龙缭绕,我隐约中同意辛荑的说法,认为这金琉璃顶下发生的故事,或许和我们有关,志存高远,我们也能插上一腿。

辛荑惟一的一次反叛是在考完《神经内科学》之后,他告诉我他要颠倒乾坤,停止思考。如同老头老太太为了身体健康,偶尔用屁眼看路,肚脐眼看姑娘,脚跟当脚趾,倒着走路一样,他为了大脑的长久健康,他要颠倒指挥和被指挥的关系:“我主张阴茎指挥大脑,我主张脚丫子指挥大脑,我主张屁股指挥大脑。答不出来考卷,就宣布出题的老师是傻屄,考试作废,这样我就牛屄了,我就混出来了。”我还以为他会暂时忘掉交了六年的慓悍女朋友,怀揣一根发育饱满机能完善惴惴不安的阴茎和前两个礼拜当家教挣来的六十块人民币,马上跑下五楼,敲513房间的门,约他惦记了很久的小师妹赵小春上街去吃冰激凌。东单往北,过了灯市口,街东,有家水果味儿的冰激凌店,不含奶油,不肥人,自己说来自意大利,原料天天空运。

513房的那个小师妹赵小春黑色短发,在杭州出生和发育,笑起来香白如和路雪,话不多如晏殊慢词。会照顾自己,每天五点去七楼上晚自习,拎一大壶开水泡枸杞西洋参喝,每月倒霉的时候到红星胡同的自由市场买走地吃小虫长大的乌鸡,和巨大的红枣以及长得象发育期阴茎形状的党参一起慢火炖了,快开锅的时候加冰糖。

最后,那一晚,我看到的,辛荑只有在屎尿盈体的时候,提着裤裆,脚丫子带领大脑,去了趟隔壁厕所,任何暧昧出格的行为也没有。

我脚下的马路很滑腻,隔不远是个更加滑腻的下水道铁盖,天长日久,好些人喝多了,吐在这附近,比东单三条九号院的解剖室还滑腻。我不想吐,五香的田螺和花生,吐出来就是同一个酸味了。我赢了一把,我喊“牛屄”,辛荑喊“你是”,我听见我的肾尖声呼喊,我看着辛荑喝完一杯,说,“我去走肾,你们俩继续。小白,灌倒辛荑。”

经过一个临街的小卖部,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谢顶,大黑眼镜,眼睛不看大街,看店里的一个黑白电视,电视里在播一个台湾爱情连续剧,女孩梳了两个辫子,对个白面黑分头说,“带我走吧,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天荒地老。没有你,没有你的爱,没有你在周围,我不能呼吸,不能活,不能够。” 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一点也没笑,咽了口唾沫,眼睛放出光芒,眼角有泪光闪烁。

胡同里的公共厕所去燕雀楼二十五步,东堂子胡同口南侧,过了小白痴顾明靠着的路灯的映照范围,还有十几步,我凭着我残存的嗅觉,不用灯光,闭着眼睛也能摸到。

“屎尿比槐花更真实,

花瓣更多。

槐花在大地上面,

屎尿在大地下面。

啤酒酿出屎尿,

屎尿酿出槐花。”

我想出一首诗,默念几遍,记住了,再往前走。地面变得非常柔软,好像积了一寸厚的槐树花,我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踩上去,地面上铺的槐树花海绵一样陷下去,吱吱吱响,脚抬起来,地面再慢慢弹回来,仿佛走在月球上,厚重的浮土。这时候,我抬头透过槐树的枝叶看到的,天上亮亮的圆片是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