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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立刻吃惊地“啊”地叫出了声。上课的铃声在他们头上响了起来。

“啊,这可太意外了,实在太意外了。那么,今晚的会议我们来开,你忙你的。孩子的事情,希望你能想得开。打起精神来,夫人还好吧?”

“嗯,还好,谢谢!”

“关于戴尔契夫的事,等想好了对策,我再和你联系。不过,你看上去身体很虚弱呀,要当心。”

“谢谢!”

鸟为自己隐瞒了醉酒的事而感到过意不去,目送着朋友急急忙忙地摇晃着肩膀逃也似的跑下楼梯,然后走进了教室。一刹那,一百多个学生蝇头似的丑陋面孔一齐朝向了他。鸟条件反射地低下头,随后又抬起来,尽量不让自己从正面看学生,像举着自卫武器似的把教科书和粉笔盒捧在胸前走上了讲台。

上课了。鸟打开教科书里夹着书签的那页,毫无准备地接着上周学完的那段开始朗读起来。鸟马上意识到这篇文字是从海明威的作品中节选出来的。教科书是外语专业主任凭自己的兴趣从美国现代文学作品中节选出来的,每篇都带有语法问题的短小章节汇集。海明威,鸟用力思索着。他很喜欢海明威,尤其爱读海明威的《非洲绿丘》。教科书引用的段落选自《太阳照常升起》,是接近结尾处主人公洗海水浴的那一部分。“我”游着,身下波涛汹涌,时而有波浪劈头打来,游到一处风平浪静的地方,“我”便仰浮着随意漂流。除了天空以外什么也看不见,浪涛一会儿涌起,一会儿落下……

鸟感到自己体内开始出现难以抑制的危机。喉咙干涸,舌头像异物般肿起,整个身体浸泡在恐怖的羊水里。即便如此,鸟仍然朗读不止,同时,像一个病黄鼠狼一样,狡猾而孱弱地窥视着门口。如果急速冲出去,应该来得及吧?但是,如果能不这样,坚持把课上下去,那再好也不过了。为了分散紧张情绪,鸟一边朗读,一边开始回忆节选下来的这一段落的前后文。“我”在沙滩上休息了一会儿,又跳进水里游。后来回到了宾馆,接到了和年轻斗牛士私奔的恋人打来的电报。鸟想背诵出那份电报。

COULD YOU COME HOTEL MONTANA MADRID

AM RATHER IN TROUBLE BRETT

(你可以来马德里的蒙塔纳酒店吗?

我有麻烦。布勒特)

鸟非常顺利地想起来了。这是个好兆头。这个电报是我所读过的最有魅力的电报,也许可以忍住恶心,鸟祈祷似的拼着力气想。随后他又想起了一节。“我”睁着眼睛潜到海水里,看见了蓝色的东西丝丝地流着。在教科书引用的范围里,如果出现这一段,我就能止住呕吐。鸟许了个愿,继续读下去,“我”上了岸,回到宾馆,接到了电报。那电报和鸟的记忆完全相同。

COULD YOU COME HOTEL MONTANA MADRID

AM RATHER IN TROUBLE BRETT

但是,一直到“我”洗完海水浴,睁着眼睛潜到水里的场面始终没有出现。鸟吃了一惊,不禁疑惑起来:这是海明威的另一篇小说,还是另一位小说家的文章?许的愿失灵了。鸟终于哑然失声,咽喉干裂出千万条龟纹,舌头肿胀得塞满了整个口腔,几乎要溢到唇外。鸟望着上百只蝇头微笑着,就这样滑稽而又无可奈何地沉默了五秒钟,然后突然跪了下去,两手撑在满是泥土的地板上,像青蛙似的张开五指,一边呻吟,一边开始呕吐。他像一只呕吐的猫,伸直了脖子,内脏拧绞得剧烈疼痛,也很像是被身材巨大的哼哈二将踏在脚下徒劳挣扎着的小鬼。鸟尝试着至少用一种幽默的方式呕吐,但事实却完全相反。只是当吐出来的东西从舌根逆流回来的时候,确实如火见子所说,是柠檬的味道,因此,鸟努力把它想象成地牢墙上开着的紫罗兰,希望借此恢复平静。然而,在呕吐的高潮面前,这一心理诡计也像奶油蛋糕一样软弱无力。发出可怕呻吟的鸟大张着嘴,身体僵直。马眼圈似的黑颜色哧溜溜地从脸的两边伸展过来,锁住了他的眼睛。鸟热切地希望自己能钻到一个更黑更暗的地方,能钻到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宇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