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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从教员专用柜橱里拿出教科书和粉笔盒,然后又看了一眼书架子上面的COD词典12 ,不过今天鸟觉得这东西太重了,不想把它拿到教室去。鸟教的这班学生里,在词义和语法规则方面,本来就有几个能力比当老师的鸟强得多,如果遇到生僻的单词、难解的句子,只要从中叫起一个,就足以解决问题了。他这个班年轻学生的头脑,都像鹦鹉螺化石一样复杂,在死记硬背的细节方面过分发达,一旦综合把握学习对象时,就转动不起来了。因此,鸟的主要任务就是综合概括文章的整体意思。但是,至于自己的课对学生们的大学考试究竟有用没用,鸟暗地里一直摆脱不了自己的怀疑。

走出排列着柜橱的房间,鸟怕碰到外语专业那位毕业于美国密歇根大学、一副日侨精英派头、态度和蔼但目光锐利的主任,故意不去教员室那边的电梯,反而走出后门,去爬那常春藤一般贴在大楼墙壁上的螺旋式楼梯。爬着爬着,鸟渐渐无暇光顾眼底下的街市风景了,努力忍受着从后面赶上来的学生们把螺旋楼梯弄得船一般地东摇西晃,脸色苍白,汗珠直滴,气喘吁吁地,还时不时像呻吟叫唤似的打个嗝。他的步履实在太缓慢了,以至于追过他的学生都禁不住停下脚步,看看鸟的脸色,踌躇一会儿,然后又迈开大步向上跑去,把楼梯踩得摇摇晃晃。鸟头晕目眩地叹息着,紧紧抓住楼梯扶手……

好不容易爬到顶头,鸟松了口气,却听到等在这里的一个朋友在招呼他,于是马上又紧张起来。这个朋友,是鸟和一些当临时翻译的同伴组织起来的斯拉夫语研究会的负责人。鸟正在和醉酒后遗症纠缠得难解难分,觉得意外遇到这个人是一件麻烦事。鸟像一只遭到攻击的海贝似的把自我封闭起来。

“喂,鸟!”朋友叫道。鸟这个外号,不管在什么场合哪类朋友之间,都是通用的。

“从昨天开始,一遍一遍给你打电话,都联系不上,所以只好来这儿等了。”

“嗯。”鸟冷淡地回答。

“戴尔契夫先生的传闻,听说了吧?”

“什么传闻?”鸟隐隐地感到不安。戴尔契夫是巴尔干半岛上一个很小的社会主义国家的驻日公馆馆员,他们研究会的讲师。

“说是戴尔契夫先生泡在一个日本女孩住的公寓里不肯回公使馆,已经一个星期了。公使馆想内部协商解决,把戴尔契夫领回来。公使馆刚刚设立不久,本来就人手不够,而且又是在新宿最脏最乱的地段里面,没人有能力去找,所以求到了我们研究会。本来嘛,我们多少也有一些责任。”

“责任?”

“研究会完了以后,我们不是带他去喝酒吗?他就是和那家‘椅子’酒店的女孩泡在一起的。”朋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是有个小姑娘,脸色不太好,小个子,有点怪吗?”

鸟立刻想起了那个脸色不好、矮小而性情古怪的女孩。

“可是,那女孩又不会英语,斯拉夫语系统的任何一种语言她都不会吧?戴尔契夫日语也不行,他们怎么过呢?”

“就是啊,他们这一周到底是怎么过的呢,难道一句话也不说吗?”那朋友说着,愈发有些不好意思了。

“如果戴尔契夫死活不肯回公使馆,那会怎样?会变成流亡或者亡命事件吗?”

“那当然。”

“那就麻烦了,戴尔契夫先生。”鸟神情忧虑地说。

“我们研究会人员想集中起来想想办法。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今天晚上……”鸟很为难,“今天晚上我不行啊。”

“戴尔契夫不是和你最亲近吗,如果我们研究会派出使者,还是希望你去。”

“使者?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我不行。”鸟说,然后终于决心把事情说破,“孩子生出来了,但先天异常,也不知道现在是死了,还是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