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孤雁,国破家亡人离散张炎(第2/3页)

这首《高阳台·西湖春感》将故国之思、亡国之痛,层层剥出,层层递进,真实地还原了朱门大户的贵族公子,在国破家亡后的悲戚心情。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称其“凄凉幽怨,郁之至,厚之至”。山河破碎,成为烙在张炎心头的一块永恒的伤疤。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想就此放过张炎,心上的伤疤好了一层便要揭一层。1290年,应元政府的要求,张炎被迫北上,自杭州赴元大都(北京)抄经。亡国遗民的生活固然艰辛,但更痛苦的莫过于遗民的心路,尤其是对张炎这种国仇家恨纽结在一起的文人,一切反抗都显得徒劳。

行至大都,张炎心头的亡国伤痛再次袭来,他借景抒情,借“红叶”来比喻亡国遗民的苦楚。

万里飞霜,千林落木,寒艳不招春妒。枫冷吴江,独客又吟愁句。正船舣、流水孤村,似花绕、斜阳归路。甚荒沟、一片凄凉,载情不去载愁去。
长安谁问倦旅,羞见衰颜借酒,飘零如许。谩倚新妆,不入洛阳花谱。为回风、起舞尊前,尽化作、断霞千缕。记阴阴、绿遍江南,夜窗听暗雨。

《绮罗香·红叶》

上片起笔,“万里飞霜,千林落木”,既指天气萧索的寒冷,也暗示改朝换代后新政权的肃杀之气。停船靠岸,目睹红叶飞舞,片片红叶,载不了情,却可以载愁。借酒消愁,衰颜醉酒的脸,红得如枫叶一般。遗民的生活亦如晚霞中飘零的枫叶般无依无靠,凄凉苦楚。红叶虽曾有绿阴浓浓的时节,但此刻,也只能在寒夜的凄风苦雨中渐渐凋零。

张炎在这首词中,没有谈及任何关于亡国和遗民的话题,但片片红叶中却寄托了他的无穷心事。故国之思,深沉眷恋;身世之感,扼腕叹息。其一波三折处,令人读之难忘。有人说,张炎北上是受元政府胁迫抄经;也有人说,张炎此去本想谋职,但终究愿不能成。无论何缘由,第二年,张炎南归,继续自己的隐居生活。

有同样南归的朋友沈尧道来访,絮絮数日,又别去。张炎颇有感慨,兼为朋友饯行,于是做《八声甘州》,回忆北游事。

记玉关踏雪事清游,寒气脆貂裘。傍枯林古道,长河饮马,此意悠悠。短梦依然江表,老泪洒西州。一字无题处,落叶都愁。
载取白云归去,问谁留楚佩,弄影中洲。折芦花赠远,零落一身秋。向寻常、野桥流水,待招来、不是旧沙鸥。空怀感,有斜阳处,却怕登楼。

《八声甘州》

张炎回忆说记得当年北上抄经,寒风凛冽,踏雪艰辛。枯林古道,长河饮马,几个人在寒冬里冒雪前行,此意悠悠。如今回到江南,虽然那些受辱的经历已经过去了,但泪洒西州,还是生出无限的存亡之叹。友人来了又要回去,依依不舍的永远是离别的深情。折一枝芦花赠送给即将远行的友人,徒留我清冷孤寂,心如深秋。惆怅寂寞时,夕阳斜照,又添伤感。

这首词从友人的离情起笔,过渡到家国之感,从个体的寂寥心事中渗透出对身世的感怀和亡国的感伤,宁静舒缓中含着无奈的悲壮。所以沈祖棻先生称赞这首词:“流畅而不纤,浑厚而不滞,玉田词中上乘也。”

在张炎的词作中,常有这种抚今追昔的寂寞,无依无靠的失落。毕竟,从贵族之家的破碎中挣扎出来,他的生活已经与从前截然不同。国破,家亡,人散,偌大的世界,就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所以,当面对沈尧道这样志同道合的朋友时,张炎定是分外珍惜。

“楚江空晚。怅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解连环·孤雁》)这是孤雁失群的悲伤,也是自己飘零身世的感怀。“漂流最苦。况如此江山,此时情绪。”(《台城路·送周方山游吴》)这是张炎对自己全部心情最深刻的概括,也是他寂寞隐居时最痛苦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