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律风(第3/15页)

这儿在市口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得很。停下来的人倒很少。偶尔有停下来的,就看得很仔细﹐在我们跟前晃荡来逛荡去。眼光在我们身上走,毒得很,好像在挑牲口。紫脸膛见人来了,就举着白纸迎上去。倒把人家吓了一跳。又站了两三个钟头,就觉得脚底下有点儿软。这时候走来了个戴墨镜的男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看上去就是个大老板。大家都来了精气神儿,原先蹲着坐着的,这下全站了起来。我也暗中挺一挺胸。男人眼睛在人堆儿里扫了一遍,向我走了过来。他突然一出手,在我胸脯上捣了一拳。我晃一晃站住了。我看见他嘴角扬了扬,然后问我,会打架么?我心想,哪个乡下孩子小时候少过摔打。就使劲点了点头。他将墨镜取下来,我看见一张有棱有角的脸,眼角上有浅浅一道疤痕。我听见他说,就你了。

他说,叫我志哥。

我跟着志哥走进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房子,跟宫殿似的。一进去就是炸耳朵的音乐,一群男男女女在一块儿乱蹦跶。

一个男的,说是行政经理,拿了套衣服给我。每个月两百块,包吃住。

我穿上了,志哥“嘿”地乐了﹐说小伙子穿上还挺精神,真是人靠衣装。我看了看窗玻璃里头,是个挺挺的年轻人。好像个警员,怪威风的。就这么着,我这就是亚马逊娱乐城的保安了。

对面的娱乐城吵吵嚷嚷的。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就活过来了。那霓虹的招牌,到晚上才亮起。白天灰蒙蒙的,夜里就活过来,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形,随着音乐扭动,那姿势也是让人脸红心热的。底下呢,停的一溜都是好车。人家的生意好,钱赚在了明处。欢姐眼红﹐说这群北佬,到南方来抢生意,真是一抢一个准。说完就“呸呸呸”﹐说一群死仆街,做男人生意,还做女人生意,良心衰成了烂泥。姐妹们背里就暗笑。谁也知道,她去找过亚马逊的老板,想让人家把我们的声讯台买下来,说,现在娱乐业并购是大势所趋,互惠双赢。还举人家美国拉斯维加斯的例子,说要搞什么托拉斯。人家老板就笑了,说买下来也成,那我得连你一起买下来。欢姐是个心劲儿高的人,这两年虽然下了气,这点骨头还是有的,就恨恨地掀了人家的桌子。后来很多人都说,去年底亚马逊那把火是欢姐找人放的。不过,这话没有人敢明着说,我们就更不敢说。

隔壁又吵起来了,左不过又是因为小芸练普通话的事。这孩子,为了一口陕北腔可吃尽了苦头。有客打进电话来,没聊几句,听到她说得别扭,就把电话给挂了。上个月的业务定额没达标,叫欢姐训惨了。别人的普通话也不标准,像自贡来的妞妞,连平翘舌都分不清楚。可是人家说话,带着股媚劲儿。说着说着,一句嗲声嗲气的“啥子么”先让客人的骨头酥了一半。小芸是个要强的孩子,寻了空就在宿舍里练普通话。跟着磁带练。练得忘了情,声音就大了,吵了别人。做我们声讯台的,每天都是争分夺秒地睡一会儿。我是上夜班多。有个客打电话来,说,你是个蝙蝠女。我就问他,怎么个说法呢。他就说,因为昼伏夜出。我就笑了。这人说话文文绉绉的,我不大喜欢。可是,蝙蝠女,这个称呼挺好听的。

隔壁吵嘴的声音停了,换了小声的抽泣。我叹了一口气。

黐线。听见有人轻轻哼一声,掀开门帘走了出来。是阿丽。阿丽是佛山人,和我是大老乡。她在我们这里是出风头的人,工分提成最高,是业务状元。姐妹们都看她不上。她倒是会和我说上几句体己话,说自己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贱不贱不知道,可是她真是红。来了几个月,把姐妹们的“线友”生生都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