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解书(第3/7页)

“午夜飞行”的主人,气质应有厚度,并非暗夜妖娆,而是曾经沧海。这女孩的稚嫩羞怯,与这气息间的冲撞,在我看来简直称得上荒诞。她很小心地喝酒,眼神有些散。在一曲终了的间隙,我说:你用的香水,是你母亲的吧。

我尽量问得不经意,她还是似乎吓了一跳。她侧过脸,对我笑了笑,笑得很虚弱。然后沉默着摇一摇头。

在我觉得自讨没趣的时候。她站起了身,裹了裹披肩,走到我身边缓缓坐下。那你觉得,我该用什么香水?J’adore,还是Coco Mademoiselle?

她细长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种光芒,虽然稍纵即逝。

我说,你可以试试L’eau D’Issey,会清澈一些。

可我只喜欢这一支。她说。

我一时语塞。于是转过头,和酒保聊起天。酒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光向女孩的方向瞟过来。

突然,远处的钟声响起。接着有欢呼声。焰火星星点点的光,散落在落地的玻璃窗上。

零点了。酒保说。

新年快乐。我举起了酒杯。

Amble rum。女孩说,还有一杯给这位先生。

我说,谢谢。

女孩说,你的杯子快见底了。

她说完浅浅笑了一下。笑得很好看,略微欠缺生动。

为“午夜飞行”。她抬起手碰了一下我的杯子,发出悦耳的声响。

我不记得酒馆在什么时候打烊。因为我醉得近乎人事不省。但我记得在黑暗中有人撑持。我触到开司米柔软的质感﹐并依稀看到了巨大的紫色花瓣。

我张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见了壁炉里的火。很久没看见这样明艳灼人的火了。浓烈得听得到燃烧的声音。

我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靠近壁炉的地方﹐米色的墙纸卷曲剥落﹐看得出经年老旧。墙上是一张中东波斯挂毯﹐颜色已有些黯淡。在火光里﹐看清楚了是个衣饰华丽的男人跨骑在马上﹐神态肃穆。马匹体型丰腴﹐却生了一颗女人的头。屋内的其他陈设﹐也是中西合璧。混搭之下﹐斑斓且落拓。我正以不甚舒服的姿势斜躺在沙发上﹐近旁是一只明式红木圈椅。椅子上散散摆着一些书。《鲁拜集》、托马斯·沃尔夫的《时间与河流》,还有一本威廉·布莱克的诗选﹐覆着山羊皮的封面。我捡起来﹐手指抚摸着书面烫金字的凹凸﹐翻开来。

这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我抬起头﹐看到那个女孩。她已换了齐身的睡袍﹐仍披了宽大的羊毛披肩。大概是太温暖的缘故。两腮泛起了一抹红晕。我这才发现﹐她是一个美人。

你醒了。她说。

这是在哪里?我问。

我的家。她认真地用手指插进了头发﹐疏通了打结的发梢﹐然后说﹐你醉得很厉害。

我说﹐谢谢。

她回过身﹐仿佛自言自语,我想你应该饿了,我去拿些吃的。

这时候,她的睡袍波动了一下,空气中弥漫起熟识的气息﹐迅速融进了这房间的陈旧里去。

她端来一些曲奇饼﹐上面点缀着新鲜的蓝莓。还有余温﹐应该出炉不太久。味道不错。香味间有一种奇异的涩﹐刺激了味蕾。

放了一些大麻。这对宿醉的人有好处。她说。

为了表示领受她的好意﹐我大口地吃下去。苦涩成为某种牵引﹐让我的胃口骤然好起来。当我意识到自己正形成漂浮的错觉﹐不得不承认﹐这是十分美好的体验。然而﹐渐渐地﹐口腔间有了郁燥感。灼热难耐﹐呼吸似乎也无法保持平缓。身体的一部分﹐好像要在这温暖的房间里﹐突围而出。

我艰难地对面前的人伸出了手﹐好像在水中寻找救援的人。

我在昏暗的阳光里﹐再一次醒来。首先闻到的﹐是灰尘的味道。头剧烈地痛。这味道是来自身上盖着的羊毛毯﹐同时这毯子与我的身体发生轻微的摩擦。我才发现自己不着一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