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物

我也是个球迷,不过我从来没到现场看过比赛,也就是说,我只是个电视球迷。这可能与我的个性有关。我虽然对那个皮球也很着魔,可我不喜欢那种聚众狂欢或集体悲伤的场面,对体育场、大会堂、广场上的各种聚会、同声欢叫或哭泣,我总是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畏惧。

1996年11月20号那场球,我自然也是在家里看的。当我拧开电视的时候,让蔡猛打赌获胜的那个吉祥物刚刚上场。坦率地说,我当时还以为它不是一条真狗。它那么大,光尾巴就有几米长,比大象的鼻子还要长,还要粗。当它爬到球场中央的彩车上的时候,它竟然直立了起来,前腿腾出来向球迷朋友和各位贵宾挥舞致意。我的妻子当时也看到了这个场面,当然她也以为那是人扮演的。当她看见它吐出长舌头,吻着身边的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忍不住夸奖了它一番。因为一时激动,她连粗话都说出来了:“操他(它)妈,他(它)演得可真像啊!”

那样一个情景确实让人难以忘怀。我记得彩车后面还跟着一支秧歌队。虽然当时天气很冷,但扭秧歌的姑娘们穿的还是比基尼泳装。她们扭的秧歌大家都比较熟悉,就是延安时期的名剧《兄妹开荒》里的那种秧歌。坐在彩车上的狗,不时地回过头来,向扭秧歌的姑娘们抛上个飞吻。每到这个时候,现场的观众们都会狂呼乱叫。从电视上看,许多观众前额上的青筋都鼓出来了。后来,当裁判和双方球员进场的时候,狗又从彩车上跳了下来,与他们合影留念。

我真想找来这场球的录像带再看一遍。据说,这场球已经有了VCD光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记得球赛开始之后,电视镜头还在狗身上停留了几次。在球赛的下半场,狗没有再出现,我想那个时候狗大概已经去忙别的事了。不过,雁去留声,狗去留影,当镜头在观众席上扫过的时候,我看到有些人在高唱《国际歌》,有些人在高喊“白痴”、“狗日的”,还有些人举着一撮毛在那里振臂欢呼——我想,那撮毛一定是从吉祥物上掉下来的狗毛。

我想,读者朋友一定能够理解我的心理:我是多么想见到那个狗杂种啊。有那么一段时间,这竟然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在曹拓麻被毙掉之后,我仍然想通过各种渠道,目睹到它的尊容。就像博尔赫斯(1899—1986)所说:“许多次的失败,消磨了我的好奇心和信心,但是我仍然以一种机械的动作寻找着它的脚印。”去年的7月15号我去费边家里玩牌的时候,在他家里遇到曹淇——就像我在《午后的诗学》和《喑哑的声音》里写到的那样,费边家的客厅很大,你在那里总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我委婉地向曹淇提到了狗杂种的事,问他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刚过完瘾的曹淇,非常爽快,他说那还不容易,狗杂种多的是,你随时都可以见到。他的话说得如此轻巧,让我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不过,他说完这话就不吭声了,我想这个二流子也不过说说而已,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但就在我们要坐下打牌的时候,果然有一只狗从费边的小客厅里跑了出来。它一过来,就径直卧到了沙发上——坐的不是羊皮沙发,而是木制的水曲柳沙发,因为那个扶手可以用来蹭痒痒。它一坐下就用遥控器把电视打开了。我整个看傻了。这期间,曹淇朝它走了过去,对它说,想从它那里换点零钱。像变魔术似的,狗将一把钢镚儿递给了曹淇。看着好个阵势,我嗫嚅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鉴于费边这里经常举行一些化装舞会,在那一刻,我突然想到它可能并不是狗。但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我看见了只有狗才有的动作——它将自己的一只后腿跷了起来,一边看电视,一边把尿撒到了沙发旁边的小痰盂里。它瞄得很准,一点也没有撒到外面去。撒完之后,它还弯着脑袋、伸出舌头将自己的那根慢慢回缩的生殖器舔了几下。那样一个从容的动作,我估计杂技师也是做不到的。不消说,尽管我看到的是那么真切,但我还是怀疑这是不是我无可奈何中的一种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