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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往回走了。离吉普车停的地方不远,有一棵核桃树(这棵核桃树在济州的历史上应该记上一笔。我听济州警方的人讲,这棵树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是那些走投无路而又充满自尊的人上吊的首选之处。前年,有一个被儿媳妇气疯的老太太,也爬上这棵树上了天堂)。现在栓保就朝这棵树走了过去。离树不远,就是一个悬崖。他们都看到在悬崖的下面有几只狗在那里游荡。栓保对马恩说:“看见了吧,那里有东西,值得打一枪。”杨红说那是狗,栓保说,反正看不清,你说它是狗它就是狗,说它是狼它就是狼,“管不了那么多了,让我站高望远来上几枪。”说着,他就开始往树上爬。这个对命运毫无感知的人,因为体型有点胖,爬起来比较费力,就要求二庆在他的屁股上推一下。二庆乖乖地照办了。这时候,栓保放了他一生中最后一个屁。二庆站在他的下面,听到了那浑浊的声音,他想开个玩笑,但他最终还是没敢吭声。这个时候,马恩已经把枪举了起来。栓保站在树枝上,回头对马恩说:“把枪拨到连发处,让我美美地过把瘾。”栓保说过这话,就手搭凉棚,朝悬崖下面张望着,好像远处真的有什么猎物。马恩没有把枪拨到连发处,他装作给栓保递枪,把枪口朝向了他的后背。“我先朝他的后背来了一枪,他的腰挺了一下,并没有摔下来。好像还借着子弹的那股冲劲,又往上面爬了爬。我想看看他还能爬多高,就停了一下。他一边爬一边回头看了我一下,好像不明白我在干什么似的。我没有跟他打招呼。我本来是想趁他扭头的时候,朝他的眉心来上一枪的,可他很快就把后脑勺对准了我,好像他的后脑勺比鳖盖还硬,打不透似的。我没理他这个茬,朝着他的后脑勺就开了第二枪。这一下他撑不住了,脑袋一勾,头朝下从上面栽了下来。”马恩接下来的说法,在二庆和杨红那里都没有得到证实,和法医最后的尸检结果也有很大的差异(尸检表明,栓保身上只有两粒子弹)。毫无疑问,这是马恩想象力的结晶:栓保吃了两粒枪子,还没有死,又弯着腰站了起来,合掌朝他作了个揖。马恩说:“两枪都没有打死他,我恼火透了。我就朝他又开了一枪,打得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那样坐着,一副死乞白赖的样子,让我看着就难受。我一边吩咐二庆去吉普车上拿汽油,一边对栓保说,你就准备着在烈火中永生吧。我拿着那支一直没有用上的兔枪,朝他砸了过去,有几下砸到了岩石上,把枪管都打歪了。二庆往他头上浇汽油的时候,我念及和他兄弟了一场,不想叫他再活受罪了,就又朝着他那鼓囊囊的腮帮子,扣了一下扳机,把他打发到阎王爷那里去了。”

我对他说,没料到你这么会讲故事。他说:“这算什么,你掂两瓶啤酒放到这里,我保证讲得比这还精彩。”

杀掉栓保之后,天色已晚。在点火之前,马恩让二庆倒提着栓保的腿,将他口袋里的东西(身份证、公务证、交通警察证、电话本、一千元现金和两只避孕套)抖了出来。现金和避孕套二庆留下了,别的东西单独烧了。因为担心人们发现火光,所以,他们着重烧了栓保的脸,别的地方没怎么烧,只是让火燎了燎皮。忙完这个,他们就打算开车往回走。但刚上车,马恩就又下来了,他让大家推着车,把车送到了悬崖下面。在下面的山沟里,有不少乱七八糟的树,那辆吉普车肚朝上躺在那里,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

他们步行下山。走到107国道上,拦了一辆面的,回到了济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