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进村(第5/6页)

这期间,我注意到一个最白(即最漂亮)的女知青(她后来成了我们的语文老师),捂着鼻子和嘴巴笑了起来。她用胳膊肘顶了顶坐在她身边的一个男知青。那个男知青一直坐在铺盖卷上玩扑克,现在,他把牌收成一沓,摸了摸嘴唇上面的胡子,抬眼看我。她的笑很快传染给他,他也笑了,后来很多人都笑了。在他们的笑声中,我绕着那堆想象中的物质又走了两圈,然后就站定了,意思是说,既然你们已经懂得了“大粪即人屎”的道理(要是不懂,他们是不好意思发笑的。当学生的都这样),那这堂临时增设的课就可以结束了。我也笑了起来,我为自己有机会给他们上第一课而感到高兴。

村里的大队人马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们围着我们(我和知青)站成一圈,都有点气喘吁吁(说明他们是跑过来的)。他们不但看知青,还看我。特别是班上的同学,看我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他们都气得要死,他们没想到,全班人在村南等了整整一个上午,没有等到,倒让我等到了。乔老师和付连战看我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头。

乔红军他爹,也就是村支书先下手,把知青的铺盖卷提了起来。另外几个村干部也照葫芦画瓢,各自提起来一个铺盖卷儿。我当时一下子傻了,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当然,我也没有闲着,顺手从地上拿起一个知青们用的军用水壶。

放下,说你呢,放下。

乔老师对我喊了一声。那一声低沉而有力。还没等我放下军用水壶,乔老师就把它夺了过去。乔老师自己没有拿多久,他很快就把它转交给了我们的班长福贵。福贵接住之后,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又摇了一摇,放到耳边听着。他似乎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水壶,笨蛋。我对福贵说。

水壶?我看是尿壶。福贵故意气我。他不但这么说,还要这么比划。他把它放到裆前,活灵活现地比划了一下。乔老师不但没有生气,还很亲切地在福贵的头顶上拍了一下。

这期间,我们已经跟着村支书往村南走,村南的路口,到处都贴着标语。乔老师边走边对一个村干部说:写标语,手都写酸了。他夸张地活动着手腕,往前走了几步,对另一个村干部说:你看我的手是不是肿了?写标语写的。他挨个儿讲了一遍,才回到学生们中间。

村支书把知青们领到村南的运河桥上,就不再往前领了。他要求大家把行李还给知青。知青们接行李的时候,有点手足无措,有点尴尬。一个知青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擦汗,同时偷偷问道:进错了村子?这不是枋口吗?

支书推着他们,把他们往村外赶。那道运河桥大概只有二十来米长,可他们竟然走了半堂课之久。他们走几步,停下来商量一会儿,脸上的疑惑增加几分。

等他们过了运河桥,村支书就迅速从桥上退回来。他命令我父亲他们赶紧敲锣打鼓。锣鼓一响,知青们在桥头愣了一会儿,就加快步伐往远处走。

还不把他们给我追回来。村支书跺脚喊道。

那戴过绿帽子的民兵营长,像狗一样蹿了出去。他截住了他们的去路。当他笨手笨脚地拉一个女知青的行李的时候,这边的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挂上钩,别让她跑了。人们都嘿嘿笑了起来。村支书也笑了,他同时打手势让大家别笑。喊口号,大家跟着我喊口号,他说。

口号震天。当时喊的口号我大都记不清了,不过其中有一句我记得很清楚,全句是:反对知识青年下乡就是反对文化大革命。这句话太文给给了,也太冗长了,不易掌握,所以村支书把这句话分成三段来喊,大家也照葫芦画瓢跟着喊:反对知识青年下乡!就是!反对文化大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