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因为吓人的、使牙齿都打起冷战来的寒意而频繁地醒来。因为难熬的寒冷和彻底的悲惨,我的身体在毯子下面扭曲,痛苦地蜷缩。疼痛从我的太阳穴开始蔓延,在我每次眨眼时都要碾碎我的眼球。一阵突发的恶心和令人头昏的疼痛穿过我的全身,在我的胃里搅拌,从脖子到后背慢慢炸开。汗水和无力的感觉一直延伸到双脚,我一遍遍地把它们搓在一起,但它们还是无法停止颤抖。

我沉重而又正在燃烧的眼皮像是要裂开了,压在我的眼睛上。我冲着光眨眼、呻吟,然后认出了头顶上的脸——哈米,那么近又那么模糊。他放下一杯水,左手中握着什么东西:两颗绿色的药丸。他的嘴唇动了动。我的呼吸炽热,每呼一口气便要燃烧一次,火舌从我的喉咙中喷出,叹息着、呜咽着、绝望地恳求着。几点了?我好奇,头晕眼花,看向窗户,又冲表上发亮的红色数字眨眼。现在是哪天?

“怎么样?”他在床边坐下,“吃了这个然后再睡。”

“这是……”我的声音哑了,听上去陌生而浑浊,“什么……”

“我不知道,”他犹豫地看了一眼门,说道。他焦虑地看着我,又说:“我在卫生间和厨房什么也没找到,你的邻居给了我这个。她说它们有用。”

“不……”我艰难地从打战的牙齿间吐出一些字,“我怎么了?”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但是我是知道的。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在抽动,在他的手心下燃烧。

“你在发高烧,Bazi,”他害怕地说,“非常高。”他把手翻过来,移到我的脸上,又停留在我的脖子上,“快吃,在你睡着之前。”

他的手臂支在我的背上,我的头垂向他的肩膀。我觉得自己又冷又悲惨。哈米缓缓地把水滴入我的喉咙。“我的天啊,你抖得这么厉害,”他小声说,把我搂在心口,“我再给你拿张毯子。”他走去衣橱,我看着他,颤抖着,他打开又合上柜门。用来为希尔斯代尔之行打包的夏琳的袋子放在地板上。之前那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加油站,可怕的争吵,大喊。我记起自己曾被一阵想要毁灭一切、想要用我的双手把我俩都砸碎、都毁掉的急迫心情所攫住。

他走回来,站在我前方:“你把多余的毯子都放在哪儿啦?”

“你回来了。”

“什么?回哪儿?”

“我听见了。”我的下巴在颤动,收紧以抵御颤抖,“你走了。”

“我只是下楼去给安德鲁送钥匙。”他皱起眉毛,看着地板,“现在睡吧,”他坚定地说,把双手从我身上拿开,“我们以后再谈这个。”

我梦见自己在奔跑。我跑过特拉维夫的索科洛夫街,在篮球场的旁边,路过高中的大门,逃进果园里。有个男孩和我一起,五岁或者六岁,被一辆车撞了。我带着他穿过树林,蜷伏在树枝下。我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他在呻吟,他带着一张苍白的脸看着我。他的脸通红,全是汗,随时都会死在我的怀里。我用一层层毯子裹住他,把他藏进我的大衣里,然后开始没命地跑。他很沉,不停地撞击着我的肋骨,像个孩子一样在我身体里啜泣。我看见挂在树干上的死亡威胁——摇篮死亡。他们说,警察在搜索绑架犯。泥土很松软,像沼泽一样,又变成了陡峭的台阶。我越爬越高,抓住从墙面上凸起的铁桩。这是一栋没建完的大楼,灰色的混凝土暴露在外,公寓里空荡荡的。我边爬边听见自己的喘气声。在我叹气的时候,忽然有声音传来,一阵金属的、几乎是机械的声音在楼层间回荡。我靠近楼梯井,看见黑暗中手电筒的光束,还有警察的轮廓。我弯下身,那个男孩跌了下去:我们的孩子,还只是个胎儿,那么小,那么皱皱巴巴的,我怎么能让他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