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家族私史 在山中(第3/4页)

父亲向老工人使个眼色,咕哝地讲了一句日文,老工人也不答话,从竹篓中取出一把开山刀,卖力地爬到山壁上,开始劈开左右的植物和树枝,似乎是开出一条道路来。

父亲也攀爬上去,踩在水中,示意要我跟上。大概是看出我的困惑,说话本来不多的父亲偈语一般解释了几句:「没有路了,水就是路;水走过的地方,路就开了。」

可怜的年轻的我,被这几句哑谜弄得加倍迷惑,又不敢追问。也许还要等我多上了很多年的地理课和地球科学课,我才逐渐明白这些话的意义。

我们三个人踩着小水流和错杂的石块,避开悬在头上的树枝以及突如其来的蜘蛛网,小心两旁高可没顶的剑草,我们在密集的草本植物与树林中前进,只是顺序现在颠倒了,老工人在前方砍着杂草树枝,父亲跟在后面,我则紧握丁字镐跌跌撞撞,深怕落了单。

在不见天日的密林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额头上的汗水不断流进我的眼睛,我也腾不出手去擦它。我先是听见有蜜蜂似的声音在耳边盘旋,然后那声音逐渐变大,从嗡嗡声变成轰隆轰隆声,最后,泼唎一声,我们三个人从密林里穿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前方竟然是白练般直落的一条大瀑布,底下是一潭颜色碧绿的深水池,远方则是一条蜿蜒的溪流。

我们站兀在山腰上,脚下踩着的小水流显然和瀑布是同一个水源,只是流向不同。父亲观察了一下地形,示意大家往瀑布下沿走。

我们在瀑布下方水潭边休息了一会儿,就着水壶轮流喝了一口水。父亲指着溪流的下游说:「跟着溪流走,应该就可以找到了。」

我知道我们是来找「露头」的,但找的是什么「露头」,或者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到「露头」,我是一无所知的。但如果父亲说沿着溪流走就可以找到,我倒是深信不疑的。

我们又还原为父亲在前、我居中、老工人垫后的队形,父亲走的比原来缓慢很多,他不时停下来观看被溪流切开的山壁,我试着学他把眼光趋前端看,但我只是看到岩石和泥土,以及从中裸露出来的树根。

我们很多时间走在溪流旁的砂石地,有时候则走在水流上的大石,父亲一直看着溪流旁的山壁,时间大概是正午了,头上现在没有遮荫,太阳的热力变得强大,汗水又开始流进我的眼睛,肩上那枝丁字镐越来越沉重,而且已经磨破我肩上的皮肤了。

父亲在溪流的一个空旷处停下来,端详了半晌,最后他向前走几步来到山壁旁几颗小树的树荫下,他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说:「我们在这里休息,吃点东西吧。」

我快要累坏了,当一声把丁字镐丢下,并把背上的布包拿下来,准备取出食物,却看见老工人走到另一棵树下,裤口袋里掏出一包菸来。

我把饭团和葱油饼拿出来,父亲在石头上铺上手帕,坐了下来, 接过去一个饭团和一张饼,示意我把食物拿给老工人,老工人一面抽着菸,一面接过一个饭团,我也坐在父亲身边,开始大口咬着妈妈清晨做的葱油饼。

葱油饼已经冷了,但一口咬下去,青葱的香气冒出来,油滋滋的饼口感柔软却又有嚼劲,细嚼之后又有一种面饼的甘甜,饼里显然也是放了盐的,咀嚼时有淡淡的咸味留在舌尖,这让我突然觉得口渴。我伸手拿出布袋里的塑胶袋,里面还有翠绿欲滴的小黄瓜呢。我把小黄瓜递给父亲和老工人,自己也抓起一条,一口咬下去,清脆的破裂声以及清凉的生黄瓜汁液同时给了感官的双重刺激,浅渍黄瓜的咸味和葱油饼的甘甜味交缠在一起,合谐的乐音一样相互增强着,觉得全身舒畅起来。

「看到前面壁上的树根吗?你拿丁字镐去挖挖看。」父亲突然叫住我,半条小黄瓜还在我嘴里,他指着前方左边的山壁,要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