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 世界很冷漠偏要活得温暖

内心传递出去的温情和善意,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反哺给自身——你的气质,你的容颜,你的眼神,你的运气和人生格局。

置身黑暗时,在心里点一盏灯

有多少人在日光下庸碌一生,就有多少人在暗夜里独自前行。

初中不寄宿的那一年,我经常在凌晨起床。窗外天黑如深海,一眼望不到底,也望不到边。昏黄的白炽灯下,我弓起后背,一件一件地穿衣,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然后拎着家里准备好的咸菜,赶去上学校的早自习。

那个时候的冬天,常下雪,早间的温度更是低至零下。天哑忍着,迟迟未亮,四周的空气寂静又清寒。山坡上光秃秃的,农作物都已经尽数收割,星星点点的孤坟隐匿在矮小的墓碑后,如夜鱼探出海面的鳍。视野里只有一条纤细的小路,结了薄脆的冰,泛出微白的、冷质地的光,像脑袋上中分的发线。

一个人走在山路上,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路边低矮、干枯的小灌木摩擦裤管的声音。没有人说话,就独自背诵课文和英语单词,那些带着热气的句子和单词在半空中尚未凝结,仿佛就已被幽暗的天光吞咽。

有时候,也会唱歌,大声地唱,反正唱破音也没有人笑话。就那样一首又一首,把身子渐渐唱暖,于是心里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从家里到学校,十几里路,走得慢的话,要一个多小时。经过沉睡的村子和人家,翻越冗长的山岭,就能看到一大片水田了。那里沟渠遍生,阡陌纵横,像一张铺开的蛛网,挂着透明的、摇摇欲坠的晨露。

沿着田间的小路,脚趾紧紧抠在鞋子里,一步一步地朝着学校的方向前行。暗沉沉的天色也在一层一层地剥去,身边的景物渐渐变得清晰——枯树的枝丫,杂草的叶脉,流动的小溪,头顶的静云,田埂上一排排绑着草绳的大白菜,还有远处村庄和建筑物的轮廓,一点点地跟着慢慢浮现。

是时,天地如同初生,整个世界都顺从地沐浴在黎明的光亮里,心底的恐惧也在不觉间消散得一干二净。一颗心随之亮堂起来,步子打在路面上,坚定而清脆。

田间开始出现挖荸荠的农人,无比熟稔地挥舞着钉耙,一下一下地,像一种古老祭祀的仪式。生长在泥土之下的紫色果实,形状酷似马蹄,削去皮后,则清白如玉,甘甜生津。那时的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想,会不会在某个夜间,田下的荸荠蹄下生风,行空远走?

路上也渐渐有了同行的人。三三两两的学生,来自不同的村落,却有着相同的目的地。在晨光熹微的广袤空间里,各自不言,只是做一个默默陪伴的同行者。

记得有一次,初夏时节,昼夜温差很大,也是在去学校的路上,走到田间时,我看到一个女生倚在大树边,把长裤不急不缓地脱下,然后塞进随手拎着的装饭盒的口袋里。而她的长裤里面,竟藏着一条雪白的半截纱裙。裙边从纤瘦的腰际抖落至膝盖,露出白藕似的小腿,在凉雾迷蒙的空气里走动着,轻盈又优美地走进晨光深处。

后来,我再也没有遇到她。然而,现在想起那个场景,记忆里依然流动着一种特别的美感,就像是黑白默片时代里的镜头,可令人频频回味。水乳交融的天光和雾气,东方的鱼肚白,闪耀的启明星,胸口尚未冷却的梦境,那一刻只觉得身边所有事物的茂密丰盛也不及一颗少女的心对美的向往。

如果时间足够,是可以走大路去学校的,不过需要绕过小镇,路程得远上一小半。马路从村口起,延绵到镇上,走到一半的时候,天就会亮起来。待天光完全亮透,也就能清晰地听到镇上传来的各种声音了。

小镇上的钢球厂和钢铁铺遍地都是,煤烟可以蔓延到几公里外,巨大的铁片直接扔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反正别人也偷不走。只是有车开过去的时候,当街就会发出“哐当哐当”的一串巨响。街上家家户户都养狗,狗们凶神恶煞,看到可疑的人就要狂吠好一阵子。我每次路过那里,都要尽量昂首阔步,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