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水獭年(第4/12页)

大卡洛斯没有跟他兄弟撒谎,歌胪士洋行目前的确面临破产的边缘。这些日子来,他已经遣散了碧色寨家中的三个仆人,把养的豹子和鳄鱼放了生,连两匹英格兰纯种马都送人了,只留下两只德国牧羊犬和一个仆人看家。他不得不压缩开支了。当然,如果不帮助露易丝医生重建医院,也许他还能扛过这次危机,但对于一个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赞许的男人来说,那一声赞美价值千金。这一点上,大卡洛斯比他兄弟更浪漫。

不过大卡洛斯的浪漫是有伸手可及的财富做后盾的,这就是紧锁在毕摩独鲁那神秘莫测的心扉中的藏宝地。他对这笔财宝的痴迷,就像对露易丝小姐一生的痴情一样。人一旦到了执迷不误的地步,那就是一头走进小巷里的牛,是条死胡同也要把它抵穿。大卡洛斯感到在自己的循循善诱下,离那答案越来越近了。因为老毕摩被救下来后,对大卡洛斯好感大增。这个老人在开远火车站的行车公寓仅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惊魂甫定的老毕摩问大卡洛斯:“为什么救我呢,为了学会识读那几个彝文字么?”

大卡洛斯回答说:“不。只是因为我也曾经被人绑在法场上,面对过被砍头的大刀。我讨厌被人处决的屈辱感,人不是一头猪,可以任意被人宰杀。”

毕摩说:“我们跟你们不同,命本来就跟猪狗一样。”

“那你怕死吗?”

巫师回答说:“怕。真怕死。”

大卡洛斯又故意问:“你不是说自己常和死者对话么,而且还经常去到那边,就像走亲戚串门。何不把这次被枪毙也当成一次远足呢?”

毕摩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想让·们在我的身体上穿一个洞。这样不完整的死,彝族人认为是横死,暴死,回不了我的祖先之地。我做了一生的毕摩,还有什么脸面见我的祖先们。”

大卡洛斯说:“是啊,我也不希望自己这样回到故乡,更不希望这样上天堂。”

毕摩深表同情地说:“你们这些洋老咪,也不容易。离开自己的家乡那么久了,天下还有你们这种不恋故土的人,莫非你们的心真的和我们不一样?”

“毕摩,我还有心愿没有了结啊。”

毕摩脸上对异乡人的怜悯之情没有了,他再度恢复了冷漠木然的表情。“那就把你的那张图交出来吧。”

大卡洛斯心中一惊:“图?什么图。”

“你怎么和一个毕摩猜哑谜呢?毕摩就是在人和鬼之间猜谜的人。不过呢,你要得知谜底,你就得先说全谜面。”

现在毕摩的生命在他手里,大卡洛斯不怕他不就范。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图来,没有递给毕摩,而是在离他两尺远的地方展开。

“毕摩独鲁,我们现在是生死朋友了。为了救你的命,我不怕得罪中国军方。要是他们知道你还活着,不要说你将再次会被押赴刑场枪毙,我也至少得蹲大牢,不过我是个洋老咪,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的。这幅图是我花重金购得的,我相信它指向一处藏宝洞,那里面有大量的财宝。要是找到了,我分给你一半。”

“我不需要。”毕摩冷硬地说。

“那你知道有这样一处地方,是吗?”

毕摩独鲁也不伸手要大卡洛斯的图,只是斜了它一眼,便说:“三百年前就有这样的传说了。”

大卡洛斯眼睛放光:“主啊,一笔埋藏了三百年的财富?真的有这么回事!毕摩,你知道这个传说吗?”

“这片土地上的传说,没有我不知道的。”

“真和一笔财富有关?”

“和一段爱情有关。”

“爱情?”大卡洛斯的心都快掉到底了,尽管他一生都没有得到自己需要的爱情。

“这世上的事啊,财富都是树上的树叶,总有飘落的季节;爱情才是扎进土里的根,在人的心里永远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