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那样子根本成不了海豚(第2/6页)

“能那样就太好了!”我说。

“真那样想?”

“当然真那样想。”

“不过,在某种情况下那说不定相当可怕。”

“更好地理解自己这点?”

真理惠点头。“为了更好地理解自己,必须把一个别的什么东西从哪里拉来。”

“不添加某种别的、第三者要素,就不能对自己自身有正确理解?”

“第三者要素?”

我解释说:“就是说要正确了解A与B关系的含义,就需要借助C这个别的观点——三点测定。”

真理惠就此思考,做了约略耸肩的动作。“或许。”

“至于往里边添加什么,在某种情况下可能是可怕的东西。这可是你想说的?”

真理惠点头。

“这以前你有过那种可怕的感觉?”

真理惠没有回答此问。

“假如我能正确地画你,”我说,“你也许能以你自身的眼睛看我的眼睛所看的你的姿态。当然我是说如果顺利的话。”

“我们因此需要画。”

“是的,我们因此需要画。或者需要文章、音乐那类东西。”

如果顺利的话,我对自己自身说道。

“开始画了!”我对真理惠说。随即一边看她的脸一边调制用于草图的褐色。我选用最初的画笔。

工作缓慢而又不停滞地向前推进。我在画布上画出秋川真理惠的上半身。诚然是美少女,但我的画不很需要美。我需要的是美的深层潜伏的东西。换个说法,需要那种资质来作为补偿,我必须找出那个什么 投入画面。而那无需是美的。有时需是丑的也未可知。不管怎样,自不待言,为了找出那个什么,我必须正确理解她,必须把她作为一个造型、作为光与影的复合体——而不是作为话语和逻辑——把握她。

我全神贯注地把线条和颜色叠积在画布上。时而一挥而就,时而轻舒漫卷,小心翼翼。这当中真理惠表情一成不变地静静坐在椅上不动。可是我知道她将意志力高度集中于一点并使之恒定不变。我能感受到那里作用的力。她说“不能什么也不做”。而她正在做什么 ,想必是为了帮助我。我同这十三岁少女之间毫无疑问存在类似交流的东西。

我倏然想起妹妹的手。一起进富士风洞时,在阴冷的黑暗中妹妹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手指小小的、暖暖的,而又那么有力,有力得令人吃惊。我们之间有实实在在的生命交流。我们在给予什么的同时接受什么。那是只能在有限时间、有限场所发生的交流。少时模糊消失。但有记忆剩下来。记忆可以温暖时间。而且——如果顺利的话——艺术可以使记忆形态化将其固定在那里。一如凡·高让名也没有的乡村邮递员作为集体记忆一直活到今天。

两小时之间,我们闷声不响地将意识集中于各自的作业。

我使用被油溶淡的单色颜料将她的体貌树立在画布上,那将成为草图。真理惠在餐椅上继续作为她自己一动不动。时值正午,远处传来往日的钟声。听得钟声,知道既定时间到了,结束作业。我把调色板和画笔放在下面,在木凳上用力伸了个懒腰。这才觉察自己累得一塌糊涂。我大大舒了口气,松开注意力。真理惠也这才放松身体。

我眼前的画布上,真理惠的上半身像已经以单色树立起来。理应成为往下要画的其肖像基干的构架已在那里形成。尽管还不过是雏形,但其骨髓中的,是足以使她成其为她的热源那样的东西。尽管深藏在底层,但只要按一下大致所在位置 ,往下即可任意调整。无非在那里施以必要的血肉罢了。

关于这幅画开了头的画,真理惠什么也没问,也没说要看看。我也没特别说什么。我已经太累了,说不了什么。我们默默无言地离开画室,移入客厅。客厅沙发上,秋川笙子仍在专心看小开本书。她夹上书签合上,摘掉黑边眼镜,抬起脸看我们,脸上浮现出约略惊讶的神情——我们两人肯定显得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