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存在与非存在交相混淆的瞬间(第3/4页)

“有意思啊!”稍后,他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说。

我默然。

“往下发展为怎样的形式还无法预测,但看上去的确像是某人的肖像。或者莫如说,像是肖像画的根基——在土中很深的地方扎的根。”如此说罢,他再次沉默有顷。

“很深很暗的地方。”他继续道,“这个男子——怕是男的吧——是在为什么气恼吧?是在责怪什么呢?”

“这——,那个地步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雨田以平板的声音说,“但这里有深沉的愤怒与悲哀。而他却不能一吐为快,愤怒在体内翻卷着漩涡。”

雨田在大学时代学的是油画专业。但坦率地说,作为油画家的手腕乏善可陈。灵巧诚然灵巧,但总好像缺乏底蕴。这点他本人也在某种程度上承认。但另一方面,他具备一眼看出他人画作好坏的才能。因此,我对自己画的东西有什么困惑,过去就经常征求他的意见。他的建议总是一语中的,不偏不倚,有实际效用。而且可贵的是,他完全没有嫉妒心和竞争心理。想必是出于天生的性格。这样,我每次都能完全信赖他的意见。尽管有直言不讳的地方,但因为没有其他动机,所以哪怕被他说得一文不值也不生气,说来也是不可思议。

“这画画完了,在交给谁之前能让我看看?哪怕看一会儿。”他眼不离画地说。

“好!”我说,“这回并不是受谁委托画的,只是为自己随意画的。也没有要交给谁的预约。”

“想画自己的画 了?”

“好像。”

“这是Portrait,不是肖像画。”

我点头:“这一说法我想也可以成立。”

“而且,你啊……有可能正在发现某种新的目的地。”

“但愿。”我说。

“近来见了柚。”雨田临回去时说,“偶遇,谈了三十分钟。”

我仅仅点头,什么也没说。不知说什么好。

“她看上去很精神。几乎没谈到你,好像双方设法回避这个话题。明白吧?那种感觉。但最后多少问起你。问你干什么呢,也就这个程度。我说好像在画画,什么画不知道,反正一个人闷在山上画什么。”

“总之活是活着的!”我说。

看上去雨田想就柚再多说什么,但归终转念作罢,什么也没说。柚过去就似乎对雨田怀有好感,找他商量了许多事,大概关于和我之间的事也包括在内,一如我时常找雨田商量绘画。但雨田对我什么也没讲。他就是这样的人。别人找他商量多多,而他任凭那些留在自己身上,好比雨水顺着导水管流进水桶,不再流去别处,也不会从桶口溢出。想必酌情适当调节水量。

雨田本身大概不找任何人诉说烦恼。自己身为著名日本画画家之子而且进了美大,却不甚具有作为画家的才华——这方面他难免有种种心事,也应有话想说。可是在长期交往中,在我能想得起来的限度内,他一次也没就什么发过牢骚。他便是这一类型的男人。

“我想柚可能有了情人。”我一咬牙开口道,“婚姻生活的最后阶段,和我已经没有性关系。本该早些觉察才是。”

向谁坦言这种事是第一次。这是我一个人窝在心里的事。

“是吗?”雨田简单应道。

“这点儿事你也是知道的吧?”

雨田没有应答。

“不对?”我追问。

“如果可能,一个人不知为好的事也是有的吧!我所能说的仅此而已。”

“但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到来的结果都是同样的。或迟或早,或突然或不突然,或敲门声大或敲门声小,不外乎这个差别。”

雨田叹了口气。“是啊,你说的或许不错。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出现的结果可能都是一样的。尽管如此,我不能说出的事情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