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寒风冻塞黄河水 暖气催成白雪辞(第4/5页)

说着,只见门帘一响,进来了两个妓女,前头一个有十七八岁,鸭蛋脸儿;后头一个有十五六岁,瓜子脸儿。进得门来,朝炕上请了两个安。人瑞道:“你们来了?”朝里指道:“这位铁老爷是我省里的朋友,翠环,你就伺候铁老爷,坐在那边罢。”只见那个十七八岁的就挨着人瑞在炕沿上坐下了。那十五六岁的,却立住,不好意思坐。老残就脱了鞋子挪到炕里边去盘膝坐了,让他好坐。他就侧着身,趔趄着坐下了。

老残对人瑞道:“我听说此地没有这个的,现在怎样也有了?”人瑞道:“不然;此地还是没有。他们姐儿两个,本来是平原二十里铺做生意的。他爹妈就是这城里的人。他妈同着他姐儿俩在二十里铺住。前月他爹死了,他妈回来,因恐怕他跑了,所以带回来的,在此地不上店。这是我闷极无聊,叫他们找了来的。这个叫翠花。你那个叫翠环。都是雪白的皮肤,很可爱的。你瞧他的手呢,包管你合意。”老残笑道:“不用瞧!你说的还会有错吗?”

翠花倚住人瑞对翠环道:“你烧口烟给铁老爷吃罢。”人瑞道:“铁老爷不吃烟。你叫他烧给我吃罢。”就把烟签子递给翠环。翠环鞠拱着腰,烧了一口,上在斗上,递过去。人瑞呼呼价吃完。翠环再烧时,那家人把碟子一品锅均已摆好,说:“请老爷们用酒罢。”

人瑞立起身来,说:“喝一杯罢,今天天气很冷。”遂让老残上坐,自己对坐,命翠环坐在上横头,翠花坐下横头。翠花拿过酒壶,把各人的酒加了一加,放下酒壶,举箸来先布老残的菜。老残道:“请歇手罢,不用布了。我们不是新娘子,自己会吃的。”随又布了黄人瑞的菜。人瑞也替翠环布了一箸子的菜。翠环慌忙立起身来说:“儜老歇手。”又替翠花布了一箸。翠花说:“我自己来吃罢。”就用勺子接了过来,递到嘴里,吃了一点,就放下来了。

人瑞再三让翠环吃菜,翠环只是答应,总不动手。人瑞忽然想起,把桌子一拍,说:“是了!是了!”遂直着嗓子喊了一声“来啊!”只见门帘外走进一个家人来,离席六七尺远立住脚。人瑞点点头,叫他走进一步,遂向他耳边低低说了两句话。只见那家人连声道:“喳!喳!”回过头就去了。

过了一刻,门外进来一个着蓝布棉袄的汉子,手里拿了两个三弦子,一个递给翠花,一个递给翠环,嘴里向翠环说道:“叫你吃菜呢,好好的伺候老爷们。”

翠环仿佛没听清楚,朝那汉子看了一眼。那汉子道:“叫你吃菜,你还不明白吗?”翠环点头道:“知道了。”当时就拿起筷子来布了黄人瑞一块火腿,又夹了一块布给老残。老残说:“不用布最好。”人瑞举杯道:“我们干一杯罢。让他们姐儿两个唱两曲,我们下酒。”

说着,他们的三弦子已都和好了弦,一递一段的唱了一支曲子。人瑞用筷子在一品锅里捞了半天,看没有一样好吃的,便说道:“这一品锅里的物件,都有徽号,儜知道不知道?”老残道:“不知道。”他便用筷子指着,说道:“这叫‘怒发冲冠’的鱼翅。这叫‘百折不回’的海参。这叫‘年高有德’的鸡。这叫‘酒色过度’的鸭子。这叫‘恃强拒捕’的肘子。这叫‘臣心如水’的汤。”

说着,彼此大笑了一回。他们姐儿两个又唱了两三个曲子。家人捧上自己炖的鸡来。老残道:“酒很够了,就趁热盛饭来吃罢。”

家人当时端进四个饭来。翠花立起,接过饭碗,送到各人面前,泡了鸡汤,各自饱餐。饭后,擦过脸,人瑞说:“我们还是炕上坐罢。”

家人来撤残肴,四人都上炕去坐。老残攲在上首,人瑞攲在下首。翠花倒在人瑞怀里,替他烧烟。翠环坐在炕沿上,无事做,拿着弦子,崩儿崩儿价拨弄着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