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骊龙双珠光照琴瑟 犀牛一角声叶箜篌(第3/4页)

子平会意,也就不往下问了。其时远远听有笑语声。一息功夫,只听回廊上格登格登,有许多脚步儿响。顷刻已经到了面前。

苍头先进,说:“桑家姑娘来了。”黄玙皆接上前去。子平亦起身直立。只见前面的一个约有二十岁上下,着的是紫花袄子,紫地黄花,下着燕尾青的裙子,头上倒梳云髻,挽了个坠马妆;后面的一个约有十三四岁,着的是翠蓝袄子,红地白花的裤子,头上正中挽了髻子,插了个慈菇叶子似的一枝翠花,走一步颤巍巍的。进来彼此让了坐。

玙姑介绍,先说:“这是城武县申老父台的令弟,今日赶不上集店,在此借宿,适值龙叔也来,彼此谈得高兴。申公要听箜篌,所以有劳二位芳驾。搅破清睡,罪过得很!”两人齐道:“岂敢,岂敢。只是下里之音不堪入耳。”黄龙子说:“也无庸过谦了。”

玙姑随又指着年长着紫衣的对子平道:“这位是扈姑姐姐。”指着年幼着翠衣的道:“这位是胜姑妹子。都住在我们这紧邻,平常最相得的。”

子平又说了两句客气的套话,却看那扈姑,丰颊长眉,眼如银杏,口辅双涡,唇红齿白,于艳丽之中,有股英俊之气;那胜姑幽秀俊俏,眉目清爽。苍头进前,取水瓶,将茶壶注满,将清水注入茶瓶,即退出去。玙姑取了两个盏子,各敬了茶。黄龙子说:“天已不早了,请起手罢。”

玙姑于是取了箜篌递给扈姑。扈姑不肯接手,说道:“我弹箜篌不及玙妹。我却带了一只角来,胜妹也带得铃来了,不如竟是玙妹弹箜篌,我吹角,胜妹摇铃,岂不大妙?”黄龙子道:“甚善,甚善。就是这幺办。”扈姑又道:“龙叔做甚幺呢?”黄道:“我管听。”扈姑道:“不害矂!稀罕你听!龙吟虎啸,你就吟罢!”黄龙子道:“水龙才会吟呢。我是个田里的龙,只会潜而不用。”玙姑说:“有了法子了。”即将箜篌放下,跑到靠壁几上,取过一架特磬来,放在黄龙子面前,说:“你就半啸半击磬,帮衬帮衬音节罢。”

扈姑遂从襟底下取出一只角来,光彩夺目,如元玉一般,先缓缓的吹起。原来这角上面有个吹孔,旁边有六七个小孔,手指可以按放,亦复有宫商征羽,不似巡街兵吹的海螺只是呜呜价叫。听那角声,吹得呜咽顿挫,其声悲壮。

当时玙姑已将箜篌取在膝上,将弦调好,听那角声的节奏。胜姑将小铃取出,左手揿了四个,右手揿了三个,亦凝神看着扈姑。只见扈姑角声一阕将终,胜姑便将两手七铃同时取起,滴滴价乱摇。

铃起之时,玙姑已将箜篌举起,苍苍凉凉,紧钩漫摘,连批带拂。铃声已止,箜篌丁东断续,与角声相和,如狂风吹沙,屋瓦欲震。那七个铃便不一齐都响,亦复参差错落,应机赴节。

这时黄龙子隐几仰天,撮唇齐口,发啸相和。尔时,喉声、角声、弦声、铃声,俱分辨不出。耳中但听得风声、水声、人马蹙踏声、旌旗熠耀声、干戈击轧声、金鼓薄伐声。

约有半小时,黄龙子举起磐击子来,在磐上铿铿锵锵的乱击,协律谐声,乘虚蹈隙。其时箜篌渐稀,角声渐低,惟余清磐,铮鏦未已。

少息,胜姑起立,两手笔直,乱铃再摇,众乐皆息。子平起立拱手道:“有劳诸位,感戴之至。”众人俱道:“见笑了。”子平道:“请教这曲叫甚幺名头?何以颇有杀伐之声?”黄龙子道:“这曲叫《枯桑引》,又名《胡马嘶风曲》,乃军阵乐也。凡箜篌所奏,无和平之音,多半凄清悲壮,其至急者,可令人泣下。”

谈心之顷,各人已将乐器送还原位,复行坐下。扈姑对玙姑道:“璠姐怎样多日未归?”玙姑道:“大姐姐因外甥子不舒服,闹了两个多月了,所以不曾来得。”胜姑说:“小外甥子甚幺病?怎幺不赶紧治呢?”玙姑道:“可不是幺?小孩子淘气,治好了,他就乱吃,所以又发。已经发了两次了。何尝不替他治呢!”又说了许多家常话,扈姑胜姑遂立起身来告辞去了。子平也立起身来,对黄龙子说:“我们也前面坐罢。此刻怕有子正的光景。玙姑娘也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