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借箸代筹一县策 纳楹闲访百城书(第3/5页)

东造问:“后天往那里去?”老残答说:“先往东昌府访柳小惠家的收藏,想看看他的宋元板书,随后即回济南省城过年。再后的行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今日夜已深了,可以睡罢。”立起身来。

东造叫家人:“打个手照,送铁老爷回去。”揭起门帘来,只见天地一色,那雪已下得混混沌沌价白,觉得照得眼睛发胀似的。那阶下的雪已有了七八寸深,走不过去了。只有这上房到大门口的一条路,常有人来往,所以不住的扫。那到厢房里的一条路已看不出路影,同别处一样的高了。

东造叫人赶忙铲出一条路来,让老残回房。推开房来,灯已灭了。上房送下一个烛台,两只红烛,取火点起,再想写信,那笔砚竟违抗万分,不遵调度,只好睡了。到了次日,雪虽已止,寒气却更甚于前,起来喊店家秤了五斤木炭,升了一个大火盆,又叫买了几张桑皮纸,把那破窗户糊了;顷刻之间,房屋里暖气阳回,非昨日的气象了。遂把砚池烘化,将昨日未曾写完的信,详细写完封好,又将致刘仁甫的信亦写毕,一总送到上房,交东造收了。

东造一面将致姚云翁的一函,加个马封,送往驿站;一面将刘仁甫的一函,送入枕头箱内。厨房也开了饭来。

二人一同吃过,又复清谈片时,只见家人来报:“二老爷同师爷们都到了。住在西边店里呢。洗完脸,就过来的。”

停了一会,只见门外来了一个不到四十岁模样的人,尚未留须,穿了件旧宁绸二蓝的大毛皮袍子,元色长袖皮马褂,蹬了一双绒靴,已经被雪泥漫了帮子了,慌忙走进堂屋,先替乃兄作了个揖。东造就说:“这就是舍弟,号子平。”回过脸来说:“这是铁补残先生。”

申子平走近了一步,作了个揖,说:“久仰得很。”东造便问:“吃过饭了没有?”子平说:“才到,洗了脸就过来的。吃饭不忙呢。”东造说:“吩咐厨房里做二老爷的饭。”子平道:“可以不必。停一刻,还是同他们老夫子一块吃罢。”家人上来回说:“厨房里已经吩咐,叫他们送一桌饭去,让二老爷同师爷们吃呢。”

那时又有一个家人揭了门帘,拿了好几个大红全帖进来。老残知道是师爷们来见东家的,就趁势走了。

到了晚饭之后,申东造又将老残请到上房里,将那如何往桃花山访刘仁甫的话,对着子平详细说了一遍。子平又问:“从那里去最近?”老残道:“从此地去,怎样走法,我却不知道。昔日是从省城顺黄河到平阴县,出平阴县向西南三十里地,就到了山脚下了。进山就不能坐车,最好带个小驴子,到那平坦的地方,就骑驴,稍微危险些就下来走两步。进山去有两条大路。西峪里走进有十几里的光景,有座关帝庙。那庙里的道士与刘仁甫常相往来的。你到庙里打听,就知道详细了。那山里关帝庙有两处:集东一个,集西一个。这是集西的一个关帝庙。”申子平问得明白,遂各自归房安歇去了。

次日早起,老残出去雇了一辆骡车,将行李装好,候申东造上衙门去禀辞,他就将前晚送来的那件狐裘,加了一封信,交给店家,说:“等申大老爷回店的时候,送上去。此刻不必送去,恐有舛错。”

店里掌柜的慌忙开了柜房里的木头箱子,装了进去,然后送老残动身上车,迳往东昌府去了。无非是风餐露宿,两三日工夫,已到了东昌城内,找了一家干净车店住下。当晚安置停妥。次日早饭后便往街上寻觅书店。寻了许久,始觅着一家小小书店,三间门面,半边卖纸张笔墨,半边卖书。遂走到卖书这边柜台外坐下,问问此地行销是些甚幺书籍。

那掌柜的道:“我们这东昌府,文风最着名的;所管十县地方,俗名叫做‘十美图’,无一县不是家家富足,户户弦歌。所有这十县用的书,皆是向小号来贩。小号店在这里,后边还有栈房,还有作坊。许多书都是本店里自雕板,不用到外路去贩买的。你老贵姓?来此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