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万家流血顶染猩红 一席谈心辩生狐白(第4/4页)

说着,便入了座。家人端上山鸡片,果然有红有白,煞是好看。烫着吃,味更香美。东造道:“先生吃得出有点异味吗?”老残道:“果然有点清香,是甚幺道理?”东造道:“这鸡出在肥城县桃花山里头的。这山里松树极多。这山鸡专好吃松花松实,所以有点清香。俗名叫做‘松花鸡’,虽在此地,亦很不容易得的。”

老残赞叹了两句,厨房里饭菜也就端上桌子。两人吃过了饭,东造约到里间房里吃茶,向火。忽然看见老残穿着一件棉袍子,说道:“这种冷天,怎幺还穿棉袍子呢?”

老残道:“毫不觉冷。我们从小儿不穿皮袍子的人,这棉袍子的力量恐怕比你们的狐皮还要暖和些呢。”东造道:“那究竟不妥。”喊:“来个人。你们把我扁皮箱里,还有一件白狐一裹圆的袍子,取出来送到铁老爷屋子里去。”

老残道:“千万不必!我决非客气。你想,天下有个穿狐皮袍子摇串铃的吗?”东造道:“你那串铃本可以不摇,何必矫俗到这个田地呢!承蒙不弃,拿我兄弟还当个人,我有两句放肆的话要说,不管你先生恼我不恼我。昨儿听先生鄙薄那肥遁鸣高的人,说道:‘天地生才有限,不宜妄自菲薄。’这话,我兄弟五体投地的佩服!然而先生所做的事情,却与至论有点违背。宫保一定要先生出来做官,先生却半夜里跑了,一定要出来摇串铃。试问,与那凿坯而遁,洗耳不听的,有何分别呢?兄弟话未免卤莽,有点冒犯,请先生想一想,是不是呢?”

老残道:“摇串铃诚然无济于世道,难道做官就有济于世吗?请问:先生此刻已经是城武县一百里万民的父母了,其可以有济于民处何在呢?先生必有成竹在胸,何妨赐教一二呢?我知先生在前已做过两三任官的;请教,已过的善政可有出类拔萃的事迹呢?”东造说:“不是这幺说。像我们这些庸材,只好混混罢了。阁下如此宏材大略,不出来做点事情,实在可惜!无才者抵死要做官,有才者抵死不做官,此正是天地间第一憾事!”

老残道:“不然;我说,无才的要做官很不要紧,正坏在有才的要做官。你想,这个玉太尊不是个有才的吗?只为过于要做官,且急于做大官,所以伤天害理的做到这样!而且政声又如此其好,怕不数年之间就要方面兼圻的吗?官愈大,害愈甚。守一府则一府伤;抚一省则一省残;宰天下则天下死!由此看来,请教,还是有才的做官害大,还是无才的做官害大?倘若他也像我摇个串铃子混混,正经病,人家不要他治,些小病痛,也死不了人。即使他一年医死一个,历一万年,还抵不上他一任曹州府害的人数呢!”

未知申东造又有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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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鹗】评

鸟雀饥寒,犹无虞害之心,读之令人酸鼻。至闻鸦噪,以为有言论自由之乐,以此骄人,是加一倍写法。此回为玉贤传之总结。

有才的急于做官,又急于要做大官,所以伤天害理。历朝国家俱受此等人物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