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万家流血顶染猩红 一席谈心辩生狐白(第2/4页)

一恍的时候,轿子已到上房阶下,那城武县从轿子里出来,家人放下轿帘,跟上台阶。远远看见他向家人说了两句话,只见那家人即向门口跑来。那城武县仍站在台阶上等着。

家人跑到门口,向老残道:“这位是铁老爷幺?”老残道:“正是。你何以知道?你贵上姓甚幺?”家人道:“小的主人姓申,新从省里出来,抚台委署城武县的,说请铁老爷上房里去坐呢。”

老残恍然,想起这人就是文案上委员申东造;因虽会过两三次,未曾多余接谈,故记不得了。

老残当时上去见了东造,彼此作了个揖。东造让到里间屋内坐下,嘴里连称“放肆,我换衣服。”当时将官服脱去,换了便服,分宾主坐下,问道:“补翁是几时来的?到这里多少天了?可是就住在这店里吗?”老残道:“今日到的,出省不过六七天,就到此地了。东翁是几时出省?到过任再来的吗?”东造道:“兄弟也是今天到。大前天出省。这夫马人役是接到省城去的。我出省的前一天,还听姚云翁说:‘宫保看补翁去了,心里着时难过,说:“自己一生契重名士,以为无不可招致之人,今日竟遇着一个铁君。真是浮云富贵,反心内照,愈觉得龌龊不堪了!”’”

老残道:“宫保爱才若渴,兄弟实在钦佩的。至于出来的原故,并不是肥遁鸣高的意思,一则深知自己才疏学浅,不称揄扬;二则因这玉太尊声望过大,到底看看是个何等人物。至‘高尚’二字,兄弟不但不敢当,且亦不屑为。天地生才有数,若下愚蠢陋的人,高尚点也好藉此藏拙,若真有点济世之才,竟自遁世,岂不辜负天地生才之心吗?”

东造道:“屡闻至论,本极佩服;今日之说则更五体投地。可见长沮、桀溺等人为孔子所不取的了。只是目下在补翁看来,我们这玉太尊究竟是何等样人?”老残道:“不过是下流的酷吏,又比郅都、宁成等人次一等了!”

东造连连点头,又问道:“弟等耳目有所隔阂,先生布衣游历,必可得其实在情形。我想太尊残忍如此,必多冤枉,何以竟无上控的案件呢?”

老残便将一路所闻细说一遍。说得一半的时候,家人来请吃饭,东造遂留老残同吃。老残亦不辞让,吃过之后,又接着说去,说完了,便道:“我只有一事疑惑。今日在府门前瞻望,见十二个站笼都空着,恐怕乡人之言,必有靠不住处。”

东造道:“这却不然。我适在菏泽县署中,听说太尊是因为昨日得了院上行知,除已补授实缺外,在大案里又特保了他个以道员在任候补,并俟归道员班后,赏加二品衔的保举,所以停刑三日,让大家贺喜。你不见衙门口挂着红彩绸吗?听说停刑的头一日,即是昨日,站笼上还有几个半死不活的人,都收了监了。”

彼此叹息了一回。老残道:“旱路劳顿,天时不早了,安息罢。”东造道:“明日晚间,还请枉驾谈谈。弟有极难处置之事,要得领教,还望不弃才好。”说罢,各自归寝。

到了次日,老残起来,见那天色阴的很重,西北风虽不甚大,觉得棉袍子在身上有飘飘欲仙之致,洗过脸,买了几根油条当了点心,没精打采的,到街上徘徊些时。正想上城墙上去眺望远景,见那空中一片一片的飘下许多雪花来。顷刻之间,那雪便纷纷乱下,回旋穿插,越下越紧。赶急走回店中,叫店家笼了一盆火来。那窗户上的纸,只有一张大些的,悬空了半截,经了雪的潮气,迎着风霍铎霍铎价响。旁边零碎小纸,虽没有声音,却不住的乱摇。房里便觉得阴风森森,异常惨淡。

老残坐着无事,书又在箱子里不便取,只是闷闷的坐,不禁有所感触,遂从枕头匣内取出笔砚来,在墙上题诗一首,专咏玉贤之事。诗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