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垂竿等候的钓鱼人(第2/6页)

“你是什么人,星期天大清早,撞到我这里来?”

我已经忘了日子,原来今天是星期日,难怪他穿得这么整洁。我的头还晕得厉害,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不过他马上便认出了我,还看出我病了。

“你把我的眼镜带来了吗?”他问道。

我从裤子口袋中掏出眼镜,交还给他。

“你是来取你的衣服和背心的吧?”他说,“进来吧。噢,老弟,你这腿都要不行啦,先挺一会儿,我给你找把椅子。”

这时,我觉得我的疟疾发作了。我以前得过疟疾,身上留下了病根,这阴冷潮湿的一夜,把旧病引发了。加上肩膀的剧痛和炸药毒烟的影响,难受得挺不住了。在迷糊之中,滕布尔先生帮我脱了衣服,让我躺在了厨房墙边的一个橱柜里。

患难见真情。这位老养路工真正是我在危难中的朋友。他的老婆几年前去世了,自他女儿不久前结婚以后,他就独自一人过着日子。在我来到之后的十多天里,他无怨无悔地担负起了照顾我这病人的义务。每当高烧发作时,我就想一个人安静地睡着,等高烧退去。每当皮肤凉下来时,觉得肩膀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

我恢复得十分缓慢。虽然五天后就能下床,但又养了许多天,才慢慢有了走路的气力。

他每天上工之前先给我弄好一天的牛奶,然后锁好门出去。晚上回来就坐在烟囱边的角落里,默不作声。附近也从不见别的人影。我渐渐好起来了,他也仍然没问任何问题来打扰我。有几次,他带回前几天的《苏格兰人》报给我,从报上可以看出,波特兰大厦凶杀案的热潮已经过去,再没人提起。报上除了一个大概是教会活动的“全体大会”而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引起我的注意。

一天,他从一个紧锁着的抽屉里取出我的皮带。“这里面有很多很多钱,”他说,“你最好数一数,看有没有少。”

他甚至从来也没问过我的名字。我问他,我顶替他在路边干活以后,有没有人来查问过。

“噢,是的,来过一个开汽车的人。他查问那天是谁顶的我的班。我先装作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盯住不放,我便说,也许他说的人是我那个从乡下来的堂兄弟吧,他有时来给我帮忙。那人长得一脸怪样子,说的英语我大半都听不懂。”

最后几天,我已非常焦急。所以一待身体复原,便决定马上离开。但我真离开时,已是六月十二日了。那天,正好有个叫希斯劳普的人赶牛去莫法特的集市,他早晨经过我们那小屋时进来吃早饭,并自告奋勇要带我一起上路。

我费了很大劲,才说服滕布尔先生收下了我的五英镑,作为我这些天的食宿费用。我从没见过像他这么自尊的人,我逼他收钱,他一下子变得面红耳赤,认真发起脾气来,以致最后收下钱时,连声谢谢也没说。我告诉他,我欠他的太多了。他听了,嘴里只咕哝着说了句:“善有善报。”你要是见了这告别的场面,没准儿会以为我们是吵了场架,不欢而散呢。

希斯劳普是个快乐的家伙。我们爬过山口,下到阳光明媚的安南山谷,一路上他不住嘴地唠叨。我也大侃加洛韦的市场情形和绵羊的价格,弄得他大概认定我是个什么地方来的绵羊贩子。也许真有点像吧,我身披花格呢披肩,头戴旧毡帽,活脱脱一副苏格兰乡民的样子。不过,赶牛却是件磨人的活计,我们花了整整大半天,才走完二十公里路。

如果是在平时,不这么心急的话,我会很享受这段时光的。阳光灿烂,天空晴朗,一路上,步移景换,一会儿是棕黄的山野,一会儿是绿茵的草场,满耳只听得云雀的鸣啭,麻鹬的嘁喳和溪水的潺潺。但我没有心思欣赏这初夏的景色,也没有兴趣倾听希斯劳普的絮叨。我的心思被忧虑和焦急所压倒,六月十五日这个命运攸关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我要完成的任务还困难重重,看不到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