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人们都叫我“蝴蝶”(第2/7页)

确信美丽的妻子正在等我回家,我便扯开喉咙大声说话,警告她我并不是独自一人,让她能够躲起来,别被黑看见——不是说我就怕了这个挥舞匕首的可悲笨蛋。

我们走过庭院大门的时候,我还依稀看到屋子里有灯影在摇曳,不过感谢真主,现在只剩下了一片黑暗。这个耍刀的禽兽竟敢强行闯入我的神圣家园,粗暴地侵犯我的隐私。在这间屋子里,我日复一日,花费所有时间寻求并绘画安拉的记忆,直到眼睛酸疼——那时我会和我美貌无双的妻子做爱——因此,我发誓一定要报复他。

放下油灯,他逐一检查我的纸张、一幅就快要画完的画——被判罪的囚犯乞求苏丹解开他们的债务锁链,并接受陛下的慈善赏赐——我的颜料、我的工作桌、我的刀子、我的削笔器、我的毛笔、我写字桌旁的各种物品、我的磨光石、我的画刀,以及我的笔与纸匣之间的空隙。他翻遍了我的橱柜、箱笼、坐垫底下、我的一把剪纸刀、一个柔软的红枕头和一块地毯下面。接着他从头来过,把油灯拿得更靠近每一样物品,再次检查同样的地方。初次拔出匕首时,他曾说过不会搜索整栋房子,只会检查我的画室。难道,我就不能把我想藏的东西藏在我妻子此刻正从那里偷窥我们的房间里吗?

“我姨父尚未完成的手抄本里,有一张最后的图画。”他说,“杀死他的凶手偷走了那幅画。”

“它不同于其他图画。”我接口:“你的姨父,愿他安息,要求我在纸的一个角落画一棵树。在背景某处……画面的中央、前景的部分,将置入某人的图画,大概就是苏丹陛下的肖像。那块很大的空间已经留好,但还没有开始画。依照法兰克的风格,放在背景的物品必须比较小,所以他要我把树画得小一点。随着画面的细节慢慢发展,整幅图感觉起来仿佛是从一扇窗户望出去的世界景象,完全不像一幅插画。然后我才领悟到,利用法兰克的透视方法作画时,页缘的边框与镀金取代了窗户的窗框。”

“高雅先生负责边框装饰和镀金。”

“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件事,我已经说过我没有杀他。”

“一个凶手绝不会承认是他杀了人。”他马上回嘴,接着问我,刚才咖啡馆遭袭的时候,我在那里做什么。

他把油灯放在我坐着的坐垫旁边,放在了我的纸张、我画的书页之间,借此照亮我的脸。他自己则在房间来回走着,就像黑暗中的一个阴影。

我把跟你们说的这些都告诉了他,跟他说我其实是咖啡馆的稀客,今天只是恰巧路过。除此之外,我还告诉了他我为他们画过两幅墙上的挂画,而实际上我也不喜欢咖啡馆里发生的这一切。“因为,”我补充道,“如果绘画艺术企图通过对生活中的丑恶加以鄙视与惩罚取得其影响力,而不是从画家个人的技巧、执着与回到安拉身边的渴望中孕育出力量,那么,惟一的下场便是艺术受到自身的鄙视和惩罚。不管它的内容鄙视的是埃尔祖鲁姆的传道士或撒旦,后果都一样。更何况,如果那咖啡馆不跟埃尔祖鲁姆教徒纠缠的话,今天晚上它也不会受到袭击。”

“就算这样,你还是会去那里。”这混蛋说。

“没错,因为那里很愉快。”他到底懂不懂我有多坦白?我又说:“即使明知某样事情是错的,我们这群阿丹的子孙仍然可以从中获得极大的乐趣。我必须羞愧地说,我也喜欢观赏那些廉价插画和模仿表演,还有说书人用平铺直叙的用白话文讲述的各种撒旦、金币和狗的故事。”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你会踏入那个不信教者们呆的咖啡馆?”

“好吧。”我放任内心的声音说,“我自己也时常被怀疑的蠹虫啃噬:自从奥斯曼大师,甚至包括苏丹陛下,公开认定我是画坊中最具才华也最为专精的画师之后,我开始战战兢兢深怕其他的画师们嫉妒,为了不让他们对我产生仇恨,有时候我会努力试着去他们出没的场所,和他们呆在一起,努力做得像他们一样。你懂吗?而且,自从他们把我说成是一个‘埃尔祖鲁姆信徒’之后,为了让别人不要相信这种谣言,我便开始经常进出那个邪恶不信教者们呆的咖啡馆了。”